浮现

自从来到喂鲤池,日子过得清闲许多。

阳光和煦透过水面,照映到水池底鹅卵石光影斑驳。近百条鲤鱼汇聚在一起灵动可爱,岚烟一伸手,顿时把里头的鱼吓得四散游开。

她仔细又看准一条,伸手再抓,还是扑了个空。如此往复,倒是真的被她眼疾手快抓了一条小鱼上来,滑腻腻地在她魔爪下挣扎着。

搬来这里之后,岚烟再也没见过君雁初和芳菲了,虽说对人情冷暖有些失望,但好在不用装什幺纯良无害小绵羊了。

她在影鸦见过太多杀戮与绝情,从来没有人像之前的君雁初那般,对萍水相逢的她那幺温柔。自己果然还是有些在乎,她不喜欢这种被陌生人牵动的感觉,必须快些脱离这里。

岚烟一松手,把小鱼掷回池子里,左右张望没什幺人,轻提一口气,几步就登上了池边一座小假山。

轻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喜上眉梢,这算是最近唯一一件好事。

站在山顶,可以清楚地俯瞰下面的喂鲤池,水波闪亮,清澈见底。忽闻有人声靠近,她又几步下了山,装作无事地拍拍衣裳。

“兰言。”来的那人竟然是芳菲,正笑着朝她招手。

岚烟急忙过去,欣喜道:“此地偏僻,芳菲怎幺来了?”

“我一会有事去城里,今天应该是回不来了,想你搬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你,所以特地过来瞧瞧。”芳菲和善地摸了摸她的肩膀,拿出个满满当当的包袱来,“我带了些你爱吃的肉笼饼,最近你受苦了。”

“谢谢芳菲。”岚烟接过包袱,颇有些触动。

“主子那边,你也别太难受了。”芳菲忽然悄悄说道,“他也有他的难处在。”

岚烟眨眨眼,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只见她微笑不再多说,转身就告了别离开了。

这话是绝对拦不住她的。今晚她就准备动身。

黄昏降临,正值守卫换班之时。说起来,宅里守卫被白露带走了一大半,比起原来显得空空荡荡的,这喂鲤池周围就两个侍卫把守着,躲人耳目更是容易。

岚烟对着一轮满月祈祷着,千万别再生事端了。

心里再三默念才敢出门,结果还没走出一步,一个小小的身影哭着朝她跑来,寒冷冬夜里跑得满头是汗,正是小扁,见了她哭得口齿不清地说:“兰姑娘,不好了!主子发了高热,怎幺都喊不醒他!”

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岚烟真的是头疼。这宅里平时岁月静好,但凡她要走就生出各种事端。这次不是白露,倒是君雁初自己了。他居然发烧了?这话听着怎幺都像天方夜谭。她蹙起眉,冷静道:“芳菲和崔名医可还在宅里?”

“都不在,芳菲还叫我照顾好主子呢,现在可怎幺办啊…”小扁哭得更凶了。他的性子单纯天真,岚烟再清楚不过,这模样全然不像在说假话。

现在如果推开小扁,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但纠结许久,她还是下不去这个手,只能屈服地说:“且先去看看情况吧。”

数日不去听竹楼,周遭的侍卫居然都撤了个干净,听小扁说,都是护送白露回程去了。

此刻夜幕四合,走廊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平时祥和的光景此刻阴森凄凉起来。岚烟抱着胳膊,快步走进听竹楼。

仍然是熟悉的房间陈设,熟悉的檀香在空气中流淌。束起纱幔,平日里沉稳冷静的人此刻虚弱地躺在床上,呼吸声粗重,面色展现出异样的潮红。

岚烟试了试温度,烫得叫她心下一惊。处理外伤,她还算行,这发烧起病急,病因多样,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对小扁道:“小扁,我带两个人,现在就去城里请个大夫回来,主子这边你来看着。”

她存了私心,想着找完大夫就直接离开。

“这…宅里侍卫本来就不多了,万一再出点什幺事可怎幺办?”小扁哭丧着脸,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也有道理。岚烟犹豫一下,说道:“那你去城里请大夫来,这边我来照顾着。”

小扁飞快地点点头,转身离开,留下一句:“那兰姑娘也照顾好自己,我天亮前一定回来!”

听着他脚步匆匆地走了,岚烟才回过身,在君雁初身侧坐下,悄悄握住他的手,渡了丝真气过去,希望能助他压下体内热度。

仔细一看,他虽然身材瘦削,但是雪白的衣服下却能感受到结实的肌肉,手指粗粝有一层薄茧,应该是平时经常握剑导致。

岚烟摸出怀里藏着的一个饼,一边小口吃着一边专注地看着君雁初,眼帘低垂,心中起了千万思绪。

风声凌厉忽起,穿堂而来。

岚烟蓦地睁大双眼,一股强烈的煞气正迅疾袭来,此刻距她已经不到十尺。不知道对方是什幺身份,但是一定来者不善。

再不逃走就要来不及了!她飞速地塞回笼饼,距离三尺就是窗户,她现在起身去翻窗逃跑应该能够安然脱身。

忽然瞥到眼前昏迷不醒的君雁初,岚烟的脚步停滞住了,脑海里涌起复杂的思绪。对方的目标多半是君雁初,如果自己走了,他怎幺办?

正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冰冷锐利的东西已经抵在了她的背上。

“姑娘若是乱喊,休怪我这利剑不留情了。”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隔着三尺之内的距离,岚烟可以感受到这个人的年纪和实力均在她之上,定不能莽然硬拼,于是慌忙道:“大爷饶命啊!”

身后那人压低了声音,急切催促:“把他身上的信找出来给我!”

“什幺信?”她下意识问道。忽然想起那天八百里加急的京城来信,是那封?

“少管闲事!”男人不耐烦地低吼,将剑尖又进了一分。

岚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脱身之策。

忽然,她意识到这个人的剑尖抵在脊梁骨的位置,并没有放在要害处。他对自己没有警惕之心?难道他没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吗?

岚烟顿时有了对策,装作害怕地扑到君雁初身上:“饶命啊大爷,不要杀我,我这就找!”

说罢,她的双手胡乱地在君雁初身上摸起来,果真在腰间摸到一个信函状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身子,挡住后面人的一小片视野,右手趁机从枕头底下摸到了那柄短剑,悄悄纳入袖中。

“找不到啊大爷,不信您来瞧瞧。”岚烟说话间都带了几分哭腔,慌张失措地俯下身,把袖中短剑紧紧握在手心。

“你让开!”男人探身上前,从岚烟背后绕了过来。岚烟也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宅里一个沉默寡言的侍从,现在还穿着侍从的戎装,面色却无比凶狠。

趁他一时分神,岚烟转出短剑,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右手,擡起手臂用力一掀,竟然把那刺客手里的剑弹飞到几尺开外。

随后趁他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她飞身跃上前到剑边,把那把剑径直踢到楼下。

没想到刺客也是身经百战,很快反应过来与她缠斗在一起,狠厉道:“你是哪边的!?”

“这就不关您的事了。”岚烟弯唇一笑,身躯柔韧,如一只蝴蝶躲过了他的利爪。

在与刺客难舍难分的打斗之中,她沉寂许久的好战之心竟然兴奋起来,血液如同被点燃一般兴奋。这才是影鸦,这才是自己,岚烟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的攻势上,无比畅快淋漓,连修为都短暂提升了一层,足以和对方匹敌。

在面对比自己强劲的敌人面前,她居然隐隐占了上风,接连几刀使对面猝不及防,深深地在刺客的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

“你是豫王那边的?”刺客眼看不敌,急忙喊道,“韩王世子未必支持你们,你又何必出手帮他!”

韩王世子?岚烟有一瞬间的分神,这称呼如雷贯耳。韩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也是他最器重的亲王,如今任中书令这一高职,也是丞相之首。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幺影鸦的人迟迟没有出现。皇上非常重视且信任韩王,严禁影鸦的渗透。所以影鸦的人是不能进韩王宅邸的,世子也是同样。否则就算违抗圣旨。

她的破绽在分神中露出,被老练的刺客看破,一把抓住她的皓腕用力一折。

虽然岚烟柔韧度够好没有骨折,但是手里的短剑却是吃痛落地。刺客顺势掐住她的纤细的脖颈,五指发力,她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双手掐住他的手腕无力地挣扎着。

她大意了,这代价是沉重的。

在极度渴望空气的窒息感中,岚烟的思路却变得无比清晰。方才他说自己是豫王势力,那刺客自己就是贤王那边的了。只是眼前一片死沉沉的黑暗,已经来不及送出这个信息,她就要迎接死亡的降临了。

另一股杀气袭来,脖间的桎梏顿时松开。岚烟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新鲜微凉的空气涌入她的身体里,猛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擡头看到一个黑衣人已经单手擒住刺客,对着她身后恭敬地低头说:“主子。”

岚烟愣愣地回头,看到床上那发烧的人却完好无恙地站起身,沉声回答:“辛苦你了,王腾。”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岚烟定定地望着君雁初,眼中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方才那个叫王腾的黑衣人,对着君雁初恭敬的喊主子的那个人,他身上的煞气,和那日打碎盘子、还有她被丢入竹林那天的煞气分明是同一个人,心里那可怕的念头开始慢慢有了形状。

数次阻拦她逃跑的不是白露,而是君雁初!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轨之心!

“你潜伏在我身边数年,要找的可是这个?”君雁初没有管她,只走了过去,站定在刺客前,清俊的脸上却绽开罂粟般的笑意,伸手拿出腰间的信,举高过头顶。

所有人都盯着他手里厚厚的信封,刺客的眼睛睁得极大,充满不甘和狠辣。

“贤王发作,朝廷上每个人都想知道父亲到底支持谁。所以我放出话来,说这是父亲从京城寄给我的信,引诱你出来。”君雁初轻轻抖了抖,信纸如下雪般纷纷滑落,洒在地上,竟然全部都是无字白纸。

“不可能,不可能…”刺客瞪着眼睛,拿起一张纸仔细端详,什幺都看不出来。

君雁初一声令下,那刺客还没有反应过来,带着茫然和悲戚,被王腾拖了下去。

岚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个人从表情到气息都变得陌生起来,充满谎言和诡计,神色高傲而邪气,就好像原来的君雁初彻彻底底换了个人一般。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她只觉得浑身发凉,不能再多停一分,必须马上离开。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用尽毕生所学,飞也似地奔向最近的窗户。

一股莫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按住,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今日本是你离开的唯一机会,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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