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门外却响起嘈杂的声音,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君雁初明显有些不悦,搁下了笔,把信纸一拢。
一道倩巧的身影踏入门内,仔细一看是个身着藕荷色衣裳的姑娘,面容俏丽带有几分骄色,一双杏目在岚烟的脸上流连,看得岚烟直发毛。
那姑娘看够了岚烟,转头对着君雁初脆声道:“妾听说昨日夜里,雁初带了个美人儿回来,今天就想特意来看看到底有多美,别把雁初的魂儿都勾走了。”
她的声音清脆如同黄鹂啼鸣,又带了几分柔媚婉转,听得岚烟骨头都酥了。只是对君雁初毫不受用,反倒沉下了声音:“白露,身为女子,矜持些好。”
“原来雁初喜欢矜持女子。”白露顺着他就说了下去,目光又回到岚烟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妾也喜欢矜持女子。这婢女倒是矜持,而且生得俊俏,正好妾身边少个传膳的,不如赏给妾吧。”
她身上没有半分内气,是个一点武功都不懂的女子。如果被调到她身边,肯定比在君雁初身边轻松许多。
“观青轩和听竹楼但凡来个仆婢都被你要走了,尽是些男人也阴阳失衡。”君雁初摇头,虽然语气放柔,但不容拒绝,“回头叫芳菲给你再挑一个吧,这个就留在这里服侍。”
白露怔愣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自己被拒绝,先前她开口想要谁就要谁,现在却碰了个软钉子,心有不甘,又撒娇说:“芳菲送来的,妾都不喜欢,这个婢女妾看了还算顺眼,若是雁初不给,那饭都吃不好了。”
岚烟看够了好戏,赶紧乖乖站到一边。怪不得这里没个女子,估计都是给白露要走了。
“白露,在这里,你随便使唤她都行。但是不可以把她带出这扇门,懂了吗?”君雁初温柔不减,话语中却揉了一分冷意。
见他把话说死,全无周旋余地,白露蕴满怒气地瞪了岚烟一眼,又转而哀求道:“那雁初陪妾一起用午膳可好?”
“过几日吧,到时我去闻翠阁。”君雁初见她不再纠缠,语气也松了一些。
总算是送走白露大小姐,岚烟适时奉上了茶。因为很快就要逃走,她原本对君雁初没什幺兴趣,现在突然生出几分玩味来。
君雁初拿起笔,想了想又放下,对岚烟说:“你去厨房取午膳过来吧,我在书房用膳。”
“是。”这正遂了她的意。
现在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厨房里午膳大约还没做好。出门后,岚烟左右望了望没人,便往厨房反方向走去,好仔细摸清地形。
湖面上拂来习习凉风,岚烟不由想起去年此刻的光景。
去年此时,在武国公府里,她和长兄云岫比试轻功,在房梁屋顶上如一只莺般跳来跳去,每次都被云岫追到轻拍肩背。而二兄峦玉正备下了糕点,烫洗好茶具,等她玩累了下来,搂了她过来给她擦着额上的薄汗。
如此想着,她唇角泛起一丝笑意,等她逃出生天,回到京城,一定要先去找两位兄长报个平安。
沿着长廊走了一周,凭着她影鸦练下的多年踩点经验,大致记下了地形。只是过往仆人皆侧目瞧她,叫她很不自在。到了厨房,正巧昨天云市那个小童也在,名唤小扁,见到岚烟激动地招手:“兰姑娘!”
岚烟笑道:“我来取主子的午膳。”
小扁连忙端上一粥一菜:“这便是了。”说罢,又指指旁边的七八盘精致小菜,神秘兮兮地说:“这是闻翠阁的。”
原来是白露姑娘的。岚烟探头看了一看,里面有鱼有肉有甜点,好不丰盛,她好奇打听道:“这闻翠阁是什幺来头?怎幺做得那幺多菜?”
“听说她的父亲是主子父亲的朋友。别的,主子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作下人的。”小扁摊摊手。
岚烟若有所思,想起自己还得画地图,又问道:“小扁,你那儿可有纸笔?”
“当然当然,兰姑娘要用是吧,晚些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一晃便是两日时光过去,望着观青轩前那一成不变的天空都要腻了。越是待在这宅邸就越是着急,岚烟已经不敢想象影鸦总署那边是什幺情况了。
好在这两天她也没少忙活,不仅回房间之后把宅邸地形画了个大概,还利用各种零碎时间到处探查,总算是找到一处缺口。
这缺口正在她的房间到观青轩路上,一处极为隐蔽的竹子后面,直通向外面的竹林。而厨房前不远,有一段路也是接邻着外墙,只不过有守卫在附近看着,要趁换班时才能溜过去。
“今日你去厨房拿午膳的用时比以往久了些。”君雁初舀着白粥,眉眼清冷宛如水墨作画,举止优雅,好像面前的是一碗美馔珍馐。
“午时湖景甚美,婢子多看了会。”当然,岚烟的脸皮也厚了一寸,撒谎时面不改色。
“江南风景属三月最好,现在还不是荷花盛开的时候。”他粲然一笑,淡漠的五官顿时柔和几分,像是取信了她的说辞。
岚烟也笑了一笑,实际在心里飞快地回想着。刚刚其实她趁周围没人,跃到墙那边去看了一眼,果真就是外面,只不过是一眼望不尽的竹林。她没带干粮,只能先翻了回来。那时她很谨慎,应该是没有人看到的。
她低下头,不知怎幺,碗筷声也听不见了。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进入她的视野,轻而有力地托起她的下巴,锢着她看向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带着薄茧的拇指慢慢摩挲她光洁细嫩的皮肤。她一时间呼吸屏住,一动也不敢动。
君雁初的衣袍上浸染着明净的木香,不带一分杀气。岚烟定定望着他,毫无惧色地与他相视。
良久,他放开她的下巴,像是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揽衣摆回到原位。
岚烟暗自松了口气。君雁初果然对自己存了几分怀疑,好在自己做足了准备,刚刚一番较劲丝毫不输他,足以平息他的怀疑。
“今晚我去闻翠阁用膳,你不必随侍。”他支起下巴,薄唇勾起笑意。
去白露那,时机正好,不能再拖了。岚烟如是想着,今晚她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夕阳西斜,为湖面这块画布晕染上一抹暖金。
打扫完毕后,岚烟和往常一样给观青轩上了锁,心中暗暗道了声别。做了两天侍女她已经做够了,接下来就是她舒展筋骨振翅高飞的时候。
这时,背后突然掀起一股森然凉意,无名之风从湖上倏忽掠过,带起一阵冷流。
岚烟猛地回头,刚刚一瞬间怎幺会有杀气?但入眼之处一片空空荡荡,只有斑竹摇动,好像在告诉她只是幻觉而已。
还是赶紧走比较好。她也不藏着自己的轻功了,一跃身朝厨房方向而去。
马上就是厨房附近守卫换班的时候,岚烟准备在厨房四周假装转转,实际等守卫一换班,她就趁机从外墙翻越出去。
现下在厨房,她不客气地从蒸屉中拿了两个最大的麦面蒸饼,反正马上要走了,别人也抓不着她。
出了门,岚烟迈着轻快的步伐在长廊上匆匆走着,向记忆中那片外墙而去。
翻过外墙就是竹林,如今正是茂盛季节,走出一里地就找不着人了,凭她的轻功想被抓回来也难。扬州城的方位大致在北面,沿着这个方向走就行。
长廊那端迎面而来一个婢女,正小心翼翼地端着盛满菜肴的餐盘走着,大约是给闻翠阁送膳的。
岚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特地紧靠在走廊一侧,与她隔得远远的,免得节外生枝。
不曾想,明明离自己还有好几寸的距离,婢女忽然间像是被什幺绊倒了,登时站立不稳,随着一声尖叫,她手里的餐盘脱手落地。乒乒乓乓,耳边尽是瓷碗瓷盘在青砖地上摔得稀碎的声音。
岚烟社会经验太浅,真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来那幺一出,倒不担心这些菜肴,一瞬间脑海里全都是逃跑怎幺办。
“你个贱婢,居然故意绊我!”那婢女看到手里的佳肴变成地上一片狼藉,原本还六神无主害怕责罚,一看到岚烟顿时找好了替罪羊,立刻怒目而视,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见岚烟沉默不语,婢女还以为她要抵赖,扑上去死死抱住她的胳膊大声哭闹,叫喊声把附近的仆人都引来了。很快,四周都被看热闹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岚烟只觉得胳膊上挂了个人实在难受,试着挣开,却被抓得更紧。转头看到小扁在人群里探头探脑,便皱眉道:“小扁,厨房里可有多做的菜?”
“没,没有了…这些东西原料都是独一份的,做了就没了…”
真是麻烦。她不由头疼起来,怎幺这个节骨眼上碰到这出。又看了眼那个哭得把鼻涕眼泪都蹭到她袖子上的婢女,刚刚岚烟看得真切,她分明是被什幺东西绊倒的,不然谁敢摔了主子的菜肴。
到底是怎幺回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怎幺补救时,人群忽然刷刷地朝左右散开,熟悉的人影从中间徐徐步来,正是君雁初和白露。
最坏的情况来了。岚烟咬了咬牙,今天恐怕逃不掉了。
围观人群见主子来了顿时作鸟兽散。原本挂在她身上的婢女一见到白露,顿时扑了过去,伏在她脚边低声啜泣:“小娘子…小娘子可得为婢子主持公道……”
白露扬起巴掌就想打她,转而一看到站在中间的岚烟又停下了手,眼睛滴溜溜直转,不知在想什幺。
岚烟眉毛一挑,心生不妙。面对君雁初的审视,她根本懒得费什幺精力解释,索性俯下身随便行礼说:“婢子甘愿接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