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林荫大道,两旁的树高大耸立,仅有他们这台车在大道上前行。
「霍陈是两个家族的姓氏结合,跟过去老长辈名字里有冠夫姓差不多,但霍陈是冠妻姓。」霍陈玖淡然地双眸望着窗外。
冠妻姓?
以前的台湾会有冠妻姓吗?如果女方是非常庞大的世家,那倒有可能,不过这在以前的时代,实在太难了,近乎零。
通过林荫大道,眼前是一座古老的大宅院,暗红色大门前有六名保镳和两头石狮,门上方有块桧木门牌,以书法刻字霍陈宅邸四个大字,银钩铁画,笔画秀逸潇洒。
秦邵将车往右行,他们绕着宅院外围,直到看到高大的黑色铁门,才转弯驶进去。
黑奔驰车停在宅邸东边的停车场,周遭还种有几株黄槐,夜色中蜿蜿蜒蜒的飘下柔黄色花瓣,宅邸的停车场相当宽阔,大约可停二十到三十辆车,场内除了他们的黑奔驰车外,另外还有五辆车。
秦邵为两人开车门,安允诗看着那几辆车型曲线漂亮的车,尤其那辆具有古典尊贵感的劳斯莱斯,她从没想过会亲眼见到这美丽的车款,幻影,它像是气质非凡的英国老绅士。
「现在有几位家人在宅邸?」她问。
「三位,有几部车是参加宴会或者平时出去开的。」霍陈玖看出她对车子数量的疑惑。
「是你爸妈和老夫人在家吗?」倘若是这三人,那她期望现在别遇着,毕竟现在十一点了,这幺晚来也太打扰人。
「是祖婆、三叔和三婶,宅邸很大,妳不用担心会遇到他们。」在抵达前也与人确定今晚祖婆要泡药浴。
每一次到祖婆泡药浴日子,当天她肯定在十点半准备就寝。
要走出停车场,踏入真正宅院内时,霍陈玖沉哑的喉告诉她:「走我身后。」
她本想问他为什幺,秦邵先行一步拦住她,霍陈玖继续往前走着,待他们距离有五步距离时,秦邵才收回手。
「不好意思,安小姐,妳可以跟上了,请保持现在的距离。」
安允诗虽然也些疑惑,却也没多问,听从秦邵的话,以五步之距跟着霍陈玖。
防备人的王者气息在他踏入宅邸后逐渐形成,他的身影看起来高冷威严,拒人于千里之外。
安允诗忍不住悄悄四处张望,庭园造景让她目不转睛,他们经过莲花池、假山造景、流水石盆、八角凉亭,沿路过去有幽美的绣球花花圃,更多的是清雅的山茶花,淡淡的山茶花香蔓延扩散在夜风中,拂过鼻时,香味舒适宜人,嘴角轻轻上翘。
经过几幢阁楼,她注意到窗门上的雕花鸟兽刻划得栩栩如生,这份手工细致得惊为天人,在现世要再找到同手巧精细的师傅可不容易。
走在回廊上,她眼睛还闪烁发亮着,自己简直身处在古装剧里的场景,宅邸的完整性美丽得直逼故宫,由此可见霍陈家相当爱护宅邸,宅邸每一角毫不马虎,几乎没任何损毁。
「霍陈玖,现在是要走去哪?」
「我的房间。」
「那幺远?」
「快到了,从停车场走过去大概要六分钟,用跑的可以一分钟,想用跑的?」
六分钟!?
「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安允诗摇摇头。
虽然刚才车沿着围墙边开时,她心里已经赞叹过了,现在听到从停车场走到霍陈玖的房间要六分钟,更让她忍不住再叹一次,宅邸推算起来该占有千坪面积,感觉他们在里头走着走着与自家人相遇,拿巧遇来招呼也不为过。
出了回廊,又走一小段后,霍陈玖蓦然停下脚步。
秦邵跨出一步,位置巧妙的将安允诗挡在身后。
「玖少爷。」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低首鞠躬招呼,他穿着灰蓝色上衣,领口是约男人拇指大小的复古唯美中国结。
「叫吴韵子半小时后泡茶到我那,要舒缓的。」
「不如这事我来做吧,韵子她上星期脚拐到了,走路还跛着,恐怕会不好做事。」。
霍陈玖冷冷看他一眼。
「半小时后,叫她送来。」他冷道。
「是。」男子畏惧低首,不敢再为吴韵子多说话。
男子欠身离开后,秦邵才移步,霍陈玖没回过头,径自继续往前走。
刚才的霍陈玖,十分陌生,她彷佛不认识这个人。
明明那位男子说了,那位叫吴韵子的人脚拐伤,不好行动,可是霍陈玖竟然丝毫不同情,是不是在他眼里无论谁受伤害,他都可以不眨眼。
「到了。」霍陈玖沉声道。
安允诗擡起头,晶莹的水瞳映着高雅又气势不凡的出云阁。
「这是你说的房间?」
「嗯,现代化说词,只能这样解释。」
这房间也太……古代……高雅了。
「你平常住这?」
「小时候是,现在偶尔才回来。」
安允诗提高脚步,跨过门坎,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环顾整间房,壁上牵魂入境的水墨画,八吋长的深红地毯,花纹是夕阳橘的花朵配上深蓝茎叶,整体搭配色彩高雅不凡,房内西边是圆形拱门,周遭还雕着展翅的鹤,通过拱门,是他的卧房,仔细观察才发现底下藏的是软床,为了迎合宅邸风格,有许多小物皆以木制、中国或古欧风格为主,华丽不凡,奢华迷幻。
「坐。」霍陈玖撇眼,示意她到卧房中心的紫檀木桌。
「这里很漂亮。」
「楼上可以看到宅邸大部分的模样,要看吗?」
「好!」安允诗兴奋的笑弯眼儿。
霍陈玖在带她上楼前,吩咐秦邵在周遭顾着,有人来时立即通报。
在孔雀屏风后有通往出云阁二楼的楼梯,霍陈玖带领她到楼上,推开门到露台。
安允诗摀嘴,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这份古老的美丽近乎已经绝迹。
虽从出云阁的露台无法见着后方的景色,但已是绝大部分。主楼、花园、湛青湖水上的小桥,连绵于回廊的灯,点画出宅邸范围。
「霍陈宅邸,真的很美。」
「却也很沉重。」霍陈玖转身笑叹。
他轻轻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椅上,大掌疼惜的抚摸她的发。
「关于我的一切,没跟妳说明的事,都在这座宅邸。」他嘴角弯起,笑容凄凉又温柔。
「记得我跟妳说,霍陈是冠妻姓而来的吗?」
安允诗点点头,视线深深望着霍陈玖。
「祖婆姓霍,中国湖州人,在她年仅十五岁时家破人亡,霍家灭门,连同下人总共二十余人,全惨死刀下,更妄图烧了霍家,毁尸灭迹。」
安允诗震惊瞠开双目,沉重压抑得连呼吸都慢下。
霍陈老夫人,本名霍婵,霍家仅存的唯一血脉。
在霍家被灭后,她一人偷偷地生存数日,那段时间困苦难受,是她十五年来不曾有过的,毕竟从出生被家人捧在手心,当作琉璃娃娃呵护大的小小姐,连饿的感觉也不曾有过,怎受过一点苦?
生活再苦,霍婵的复仇之心仍熊熊燃烧着,未被生活给打压消散,她一边搜消息,一边从烧掉一半的霍家里找证据,可深怕还没来得及反抗复仇,便被歹徒发现自己活着的事,于是她离开湖州,来到上海。
上海是最大的金融流通地,来往海内外的商人多,有时节庆一到,店家更忙到月亮挂到天上还关不了门,这高劳力的活,霍婵自然是干不来,于是找了家小酒馆打打杂,端端菜,某天意外得知一位从台湾来的陈老爷想为自己的儿子娶媳妇,她一开始听听就罢了,却见他一连好几天在酒馆出手阔气,口袋里的钱掏不完似的,酒馆大娘每次见到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在第五日晚上,他又提起娶儿媳妇的事,更直问友人有没有女儿对商有兴趣,要是与他儿子成亲,他必让她插手家业!这话儿听来胡闹,毕竟那时代女性是在低阶层的,连看账本都得看丈夫眼色,哪可能插手家业?但莫名的她就信了。
她需要钱,她需要生活,甚至要更庞大的势力。
霍婵开始从酒馆大娘、市场喊菜的,甚至埋伏在赌场边打听消息,这才知道关于陈老爷的来历。
陈老爷是台湾大稻埕的茶叶大商,事业响亮,在当年他算老年得子,人都五十五了,儿子才十九,夫妻俩好不容易拼出儿子,却在五岁时烧坏脑袋,整个人傻呆傻呆的,连媒人婆都推掉陈老爷的请求,陈老爷担心自己过世后,儿子没人看照,孤老终身,唯恐被人欺,并借此次来中国做生意来看看人,为纳儿媳妇。
霍婵确认消息无误不是夸大的胡言后,二话不说拿出自己在霍家宅邸偷藏的钱财,为自己买件能看的衣服打理一下,并向陈老爷毛逐自荐,也诚实说出自己的家世。
陈老爷对她心生爱怜,除了她家族惨遭灭门为她感到悲伤外,主要是她年纪尚小,却死命咬牙的过日子,她虽然衣着打理好,但为了把双手的脏污洗净,皮都破了,指甲更凹凸不堪,这孩子的倔强比石头还硬!他看人从不走眼,从那双毁灭一切也不垂倒的坚定眼神里,他知道她绝不背信。
陈老爷的要求仅有如此,他不在乎她能否将他的事业发扬扩展,只盼伴他儿子一生,绝不背弃就够了。
陈老爷带着霍婵到台湾,唯恐时间拖长后,霍婵会反悔,迅速的在十日内让她与儿子陈天霖成亲,日后并跟随着陈老爷做生意。
霍婵天资聪明,不少事陈老爷一教就会,甚是还常提出自己对生意的意见,她的想法十分灵活,连陈老爷都吃惊,但这或许是过去家世关系让她非比一般,加上从霍老爷在世时的事业经营来看,这说没遗传倒也难信。
在陈老爷过世后,霍婵正式经手陈家事业,扩展事业版图,拾起过去霍家擅长的纺织、棉业,重新整顿陈家,霍婵与陈天霖成为夫妻的第十年,陈天霖病逝,她在陈天霖死后的百日,将陈改名为霍陈。
为了不让霍家真正绝灭,霍婵擅自将自己的姓氏冠在陈家上,在那年代登记什幺姓氏,写错姓名入户籍很常见,将陈改霍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多个笔划,再说霍婵在大稻埕的势力显赫,官商那谁没拿过好处,她就算要将姓氏改到十个字也无人敢反。
当时,霍婵大逆不道的改姓行为,引起许多不满,陈家人闹起革命,一些无从陈家事业的远房米虫,更趁这时的大乱想分一杯羹,霍婵临危不乱,这些事她怎可能没料到?
掌握陈家所有经营权的她,对陈家仅通融到茶叶这块为共同经营,其余事业皆不关陈家人的事,那是她打造的天下,与他们无关。霍婵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纺织服装业,靠着熟识的人脉资源,投资不少事业,以及与关家关系甚密的缘故,霍婵可说是轻易在政商间呼风唤雨,要什幺得什幺。
她以个人名义持续坐稳陈家茶叶的大股东,也仅是为了还陈老爷的情,为他守护好他的毕生心血,免得被些贼头贼脑的亲戚给搞垮。
「祖婆在陈家的期间,也不忘过去的仇恨,她从怀疑的人开始一一找寻,确认歹徒后,用计使他们倾家荡产,露宿街头,惨淡一阵才出面将他们连同全家满门偷渡来台。」
霍陈玖双手置在身后,冷眸凝视着安允诗。
「所谓最亲的人伤的最深,灭掉霍家的主谋居然是自家的总管事,杨家和石家。」霍陈玖说到他们时,隐约自然的露出鄙视及恨意。
杨家和石家?
安允诗心底深处传来寒意,身体里有个恐惧黑洞,脑子被打通了什幺,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霍陈玖。
杨家和石家是灭门案主谋,其余同伙也无可幸免被捉来台湾,霍婵对杨、石两家恨意即重,恨不得活生生捉出他们心肺,看看当初在父亲面前一副忠心耿耿的心是不是黑的!但她的复仇之心让她冷静,冷得无情残忍,将他们捉来台湾就是为了亲手折磨他们。
「祖婆二十九岁那年,霍陈家开始有了奴隶,三十岁接续领养了五个孩子,也就是我父亲那一代,也是那时,她创立霍陈的第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