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榆木

第十三章

天地之化，在高在深；圣人之制道，在隐于匿。

阁内一片静谧，墨衣女子盘腿坐于案几之后，一手撑在额前，她阖上的眼皮轻颤，另一只架在桌上的手缓缓两两摩挲。

圣人治道，隐于匿。

当今圣上…不——

“嘭嘭”

一室清净被两道敲门的声响搅扰，赵知周阖上的眼眸蓦然睁开，随后便直直对上了推门而入的少年郎的眸子。

摩挲着的手不动声色将桌上摊开的书卷合上，她低垂下清冷的眉眼，神色不变，坦然的将手中书卷缓缓放置在一旁的一摞书卷之下。

接着女子便又扶额闭目养神，似是当少年不存在一般。

“喂，”李黎随手合住房门，瞧着理都不理他的女子，心口憋闷得紧，刻意将走过去的步子踏得重重的，气声唤她，“呆子。”

少年踱步至女子案几的对端，跪坐而下，将上半身纤瘦的身子伏在桌上，两手交卧而趴于干平坦的桌面上，深深的将下颚埋进暗青的袖摆中，瓮声瓮气的道，

“呆子，你怎就病了？”

自那日起，他便由贱种变唤她为…呆子。

呆子？呆子！小少年将这两个字含在唇舌之间来回嚼烂掰碎，落至心头，莫名就让他仿若泡在一池温水之中，酥麻得厉害。

“怎地不说话，”耳尖隐约从黝黑的发间露出点点艳色，少年从袍子里递出来的话儿语调拉得又长又软，娇极了，“哑巴啦。”

李黎瞧着仍旧不说话的女子，暗恨，她就会无视他，与他说教。

他一时心尖难耐得慌，堵得难受，刚想拍案而起，但——

女子半边隐于手下的脸颊让他不由一顿，卷翘的黑睫扑闪两下，一截细白悄悄顺着冰凉的桌面划去，细弱蚊鸣，“疼不疼？呆子。”

袖摆的隐约传来细微的晃动，赵知周缓缓睁开眸子，对上的便是那双明亮的杏眼，许是没想到女子会突然睁眼，眸子微瞪，圆滚滚的，她不甚在意一扫而过，随后落在了墨色一角上那白玉般的指尖。

成何体统。

女子微叹一口气，往后拉了拉，没成想那虚握的指尖反而下意识拽紧了，平展的袍角捏出许多褶子。

她擡眼，发现小公子将下半张脸庞更深的藏在衣袍里面，一双杏眼却还是倔强的盯着她，好似她若不出声就这般天荒地老一样儿，只好淡声道，“无碍。”

无碍，是这几日的病无碍还是那一巴掌无碍？

无碍，那…便是疼的。

“那…你可，”赵知周静默的瞧着案几对岸小公子扭捏许久，他浓密的黑睫黯然的垂下，呐呐道，“可曾怪我…”

细白的手将袍子攥得更加紧了，隐秘往他那边拽了拽。

“不曾，”

女子嗓音也不曾变过，但少年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适才女子对那个小丫头的轻哄，他侧头蹭了蹭瘙痒难耐的耳尖，瞧瞧擡眼觑了她一下，愈发将她的袖摆往过拉，蠕动了下双唇，“呆子。”

“嗯？”似是没听清，女子还是好脾气的询问一声，好让小公子满足后放开被他磋磨的衣裳。

“为什幺呀，”不知想到什幺，这次少年胆子比刚刚大多了，像个小狗瞧肉骨头似的猛瞧她，急急又问了一遍，“为甚呀。”

一个女子被人掌掴了，也不气，莫，莫不是…欢喜他吧。

哼！她怎幺敢。

不过，若…若她真的有个意思，左右身子都给她了，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与她一道的。

少年越想越是觉得如此，抿紧的粉唇都压不下上扬的唇角，眉梢一下子具是喜意。

赵知周瞧着已然被少年抱在怀里的胳膊，微不可见的轻蹙眉心，“那种场合，于男子不公道。”

身不由己的场合，若传出去，世道皆传男子不好。且…本就是互惠而行，瞧，现在回报不就来了吗。

于男子不公道？男子？那…他呢？

难不成，换成其他男子她也会这般，用他怀里这只手去抚摸那些人下面那根脏东西？李黎扬起的眉梢一点点沉下来，垂下的眼眸里面黑窒一片。

这幺说起来，这个呆子…哪学会的那般手段，莫不是其他不要脸的低贱男子勾了她有过龌龊吧。

刚刚进屋时她收进去的是什幺东西？难道背着他与其他人的…

少年蓦然放开女子的手臂，侧过细瘦的腰肢，眉眼阴鸷的抓起那一摞书卷开始翻找起来，让他找到是哪个贱人，就…让他去陪那王家女去。

手腕上又传来熟悉的触感，温凉的手就如同那日一般钳制住他的手，却让少年全然升起两种不同的恼怒，他擡起黑漆的眼睫，眉梢又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小公子。

“可是有什幺见不得人？呵，”小公子说着话，余光却还不断扫过散乱在地上的东西。

不然有什幺不让他知道的？

略显头疼的按按眉心，女子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

“李黎，莫要胡…”闹。

少年的语调似是带着不解，打断了她的话，其中的讽刺却直扎人心，“呀，这个丰腴录是甚东西？”

那是，秋俞上次央她一起看的…风月秘情。

她竟是将这等书放于此处，赵知周虚钳着少年的手不自觉握紧，薄唇抿成一道细线,低垂的眸子晦莫若深。

然女子耳尖却适时带上一层粉，她睫羽颤颤，似乎在揣摩该如何减少少年的疑惑，故作平静地出声，   “无甚，就…”

随后又瞧见少年矮身想要去瞧，便扯了一把手中细腕，她轻咳两声，头一次略显磕巴的说话，“莫要看，你…还小。”

李黎弓腰的动作微顿，就着被她钳着的姿势，瞧了她良久。

还小？幽深大宅里长大的孩子，出嫁前便要学会驭妻之术，治家之道，也只有这个乡野出来的书生才会觉得他还小。

果真是个呆子。

少年噗嗤笑出了声，刚刚他可是瞧见了上面有…用手的姿势，就说这个呆子怎地就会了这些，她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不对，是准备开窍的榆木脑袋。

小公子反手纠缠上去，扒在赵知周的胳膊上，暗青与墨青相交相融，莫名有种和谐的意味，他突然间，牛头不对马嘴娇声吐出两个字，“木木。”

至此之后，这便是他的榆木头，正正好他…命中缺木。

高门大户皆算命数，他天生便五行缺木，于是李中带木，黎中带木，方又取乳名唤为木木，而她，便是他命中之木。

李黎抱紧了女子想抽出来的胳膊，瞧着女子略显不解的眸子，眸光闪烁片刻，娇气极了对着女子羞恼道，“家里人都唤我木木。”

就…准许你也唤吧，哼。

“可不准多想，哼，毕…竟你也是我表姐。”

毕竟，阿母可是有意将他许与赵家表姐的。

ps：yangshuqiao、冲鸭、精神粮食不可无、淡忘流年、飞鸟、starry   sky、翘翘的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