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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时,你已经躺在荒川不远处的土地上了。
……记忆中,似乎是一阵风将你卷到这里的。
唔,那果然不是梦啊。
脑袋隐隐约约的痛着,你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坐起来,仰头看向天空。
……好像过了很久的样子,已经到第二天了吧?
少主每每与友人相见,都不会待太长时间,然而倘若是切磋的话,倒时常会多花些时间,说不准究竟多久结束。
身体还有些倦怠,你扶着脑袋,隔着一段距离看向远方的海。
旭日初升、海天之际光晕初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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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铃鹿山时,你一直闷闷不乐。
回程途中、少主仍像以往每次那样悠闲的躺着,早已意识到你情绪不高,也不多说什幺,只把你揽进怀中,漫不经心的摩挲你手背的鳞片。
发现你仍不知想着什幺出神,少主干脆捏着你的下巴,强迫你看着他鲜红的双眼:“谁欺负你了,小鲨鱼?”
分明是关怀的话语、竟叫他说出了无奈的意味,好像你眉眼忧郁的样子给他添了麻烦一样。
“……没有。”你摇着头说,说是你欺负了别人还差不多,“感觉,好像做了不好的事情。”
好奇怪,你明明觉得这种事没什幺,可再看到少主时,却难以遏制的心情低落起来。
你其实仍觉得这种事没什幺……但总觉得、这是不能告诉少主的事情。
你不喜欢有所隐瞒,可本能却告诉你,不隐瞒的话、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奇怪的本能。
“不好的事情?”少主轻快的笑起来,吻了吻你的额头,“没关系。”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小鲨鱼不会做出不好的事情哦。”
你:“……?”你试图歪歪头,却被少主捏着下巴恶趣味的晃了晃,顿时晕头转向起来。
“因为,小鲨鱼做出的每件事情在我看来都是对的呀。”少主坐起来——胸前的骨刺戳到你脸上,你痛苦的捂住脸,泄愤得试图咬下去——推开你的脑袋说,“就算鲛姬真的做了什幺错事……”
“……也该是少主来替你承担啊。”少主眼中尽是纵容的柔软意味,好似这世上没什幺比你更重要一样,你只觉被这份柔软包裹了,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明来处的未知情感。
你看着少主深肤红眸、白发赤角的姿容,恍惚间竟觉他发着光。
……不是因为好吃而来的感觉。
……奇怪,是因为什幺呢?
你脸颊滚烫、忍不住低着头嗫嚅着说:“……喜欢。”
“嗯?”少主好像没听清一样问你,眼神却含着促狭的笑意。
——少主真是太坏心眼啦!
你气鼓鼓的「哼」一声,在他怀里别别扭扭的挪动、背对着他蜷缩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呜哇,骨刺真的好硌人啦!
“再说一遍嘛。”少主也不在意,从背后抱住你、嘴巴贴在你耳边说,“真的不说呀?”
……为什幺要在空中这样啦,好奇怪!
你鼓着脸:“那少主回去不准和佞臣们鬼混!!”
大岳丸:“……………………?”
什幺是佞臣、什幺又是鬼混……?
铃鹿山什幺时候有君臣制度了吗?而且他每天兢兢业业的替大家解决问题——嗯,替蟹姬放风筝啦、陪七人岬喝酒啦……什幺的——嗯?这就叫鬼混吗?
“啊啊啊啊啊少主居然连这种事都答应不了!!”你猛地挣脱他的怀抱、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开始横加指责,“啊啊不行啦!就算有鲛姬这样的绝世忠臣,铃鹿山有这样的少主也不行啦!铃鹿山要完蛋啦!!”
——这完蛋的方式可真清奇啊。
大岳丸:“……你家少主在你心里究竟是什幺形象啊。”他不合时宜的吐槽,刚刚涌上的那点逗弄你的心思全然消散了。
——况且你究竟是怎幺给自己脑补出一个绝世忠臣身份的啊!
“鲛姬的话,祸国妖姬还差不多。”想象着小鲨鱼忠臣/妖姬的样子,他忍不住笑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完全带偏了,“……从此君王不早朝什幺的。”
“少主本来就没有早起过啦!”你抓住少主头上的角满脸嚣张的说,忽然想到人类妖怪之前说你恃宠而骄,表情一呆,“我才没有恃宠而骄呢!”
大岳丸:“……?”
他哭笑不得、揉揉你的头:“你都是从哪听到的这些东西啊……”他记得,海鸣没讲过这种东西啊。
……不过,你能恢复精神比什幺都好。
少主熟练地把你从自己的角上扯下来,低头对你一本正经的说:“恃宠而骄也没关系哦。”
你眨眨眼睛,感觉额头被触碰、吐息湿热、声气带笑:“谁叫少主喜欢鲛姬呢?”
眼前被暗色笼罩、少主苍白的发丝被初升的朝阳染成暖色。
……少主真的很好看。
是怎样的好看呢?你匮乏的语言能力无法形容出来,只觉得,倘若是少主的话、即便叫你这辈子都不吃任何美食,你都会心甘情愿吧。
“我也最喜欢少主呀。”你挂在少主脖颈上说。
说过无数遍的话,此时再说不知为什幺竟有种截然不同的意味,可究竟哪里不同呢?
……你也不明白。
“回家啦。”少主好像也意识到你的变化,似乎心情不错的将你抱起来,轻快的说。
居然能懂得你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少主可真厉害啊。
你这样想着,偏头看向少主目光所及的方向。
远方海岛薄雾笼罩。
那是铃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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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到铃鹿山后,你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镇守海岸,偶尔见到什幺寻宝者就给自己打打牙祭,悄悄背着大家把他们吃掉——或者和蟹姬分而食之什幺的——整日没心没肺的玩耍。
这天你一如既往地坐在海岸边发呆,便看见远方飘来的小船。
碧蓝深海无边无际,孤舟之上、白发银眸、骨剑绕身的人形生物定定的望着你所在的方向。
海风吹过他纯白的长发,也拂过他宽大破碎的衣衫,鲸骨平静又亲密的绕过他赤.裸的苍白上身,右身刺青如暗影深黑。
……他好像变了一些。
人形妖怪不多时便飘到你面前,从海水中跳到你面前。你看见他手指与面颊上近乎狰狞的伤疤——但这丝毫不改他的气质、只使得他冷漠的面容多了几分冰凉的戾气。
而这戾气面对你时,便全然消散了。
“鲛姬。”曾经的人类妖怪、现在的久次良弯下腰、将你抱在怀中,力道大得令你几乎都感觉到细微疼痛,声音低哑,“……我回来了。”
……对你的态度倒也没很大变化。
你没有过问复仇的结果,也没询问他脸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只费力的从他胳膊里探出头、艰难的爬到他肩上、挂在他脖颈上,认认真真的问出一个严肃的问题——
“久次良,你过得很苦吧?”
久次良:“?”
你:“……你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他的脸定格在你非常熟悉的微妙表情上,你于是严肃的点点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嗯,看来你就喜欢这种风格……和少主一样呢。”
“……不,这种事我还不至于模仿少主。”你听见他无奈的声音,遍布刀疤的手狠狠一按你的脑袋,“鲛姬还是一样总想着奇怪的东西啊。”
“奇怪什幺的也太过分啦!”你抱着脑袋说,躲开他试图搞乱你头发的手,“明明是久次良先奇怪的!穿这种衣服露的也太多啦!”
他的表情好像在表达「这到底哪里奇怪了」,看着你的银灰眼眸不知不觉从金属的锋锐柔软了下来,化为你所熟悉的笑意。
“……你说什幺就是什幺吧。”他发表了一句相当敷衍的发言,仍抱着你时,身后鲸骨忽然自然而然也贴上了你脸上的鱼鳞。
这无灵的武器好像在表达亲近一样,轻轻贴着你指尖、颈间、腰腹隐藏的银鳞环绕,于空气中自由快活的游动,倒与它慵懒的原主人无半分相似。
如今冠着久次良之名的妖怪怔怔的望着故友的遗骨,眼神微不可查的黯淡下来,重新看向你。
你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
很不开心,可又没有达到会哭出来的程度,负面情绪闷闷的堵在心里,「它已经不在了」这样的信息从未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脑中。
以往三人一同镇守海岸、你和人类妖怪坐在鲸鱼久次良身上,一起谈天说地说着无聊又悠闲的话题,那样的日子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可你还记得,每次擅离职守时,人类妖怪都坐在巨鲸身上,二位妖怪一起逆着光看你,身前海面浮着粼粼金光、他们的眼神却比阳光还要温暖。
大家都很喜欢你。
你也很喜欢大家。
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吧。
你再也无法趴在鲸鱼背上、边摇着小腿边揪它的背鳍,再也无法和人类妖怪一同坐在它身上、枕着他的腿谈天说地,再也无法化为白鲨自由的游动在同族身旁、学着它吐泡泡。
它好像还在,却已经不在了。
直到改为鲸鱼名字的人类妖怪归来,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原来,死亡是这个意思啊。
你再也见不到名为久次良的鲸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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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姬会逐渐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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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我有点难过。
不过鲛姬其实是典型的自我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