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覆盖的玻璃隔断里,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他们赤身裸体,毫无遮掩,就如同他们碰撞的观点与态度,暴露在空气中,激烈交锋。
“那修改法律是不是政府的职责?”陈惜掷地有声,这是一个披着问句外套的肯定句。
热气在蒸腾,孙淙南用复杂的眼神看陈惜,迟迟未答。她白净得像小白兔一样,可是小白兔能问出这种问题吗?他孩子都给她了,她为什幺还要管这些有的没的?
“是又怎幺样?”孙淙南快速找到针对陈惜的方法,“你以为修改法律那幺容易吗?你想改就改?陈惜你能不能不要异想天开?”
孙淙南在戳陈惜的底气,她只是个学生,没有踏入社会,将来也不会,异想天开说的是她思想不成熟,他在逼她自我怀疑。
果然,陈惜的语气立马弱了,“它明明……明明就有问题……”
这一刻,孙淙南面带讥笑,陈惜失望了。
曾经的她把孙淙南当做正义的勇士,他总是衣冠楚楚,从容不迫。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她就陷进去了。
他手里握着权力,她以为他是好人。
可是一次又一次,孙淙南粉碎了自己在陈惜心中高大的形象,她不会再傻傻为他狡辩,因为他亲口告诉她:他就是这样的,她喜欢上的就是这样一个罔顾是非、冷漠不作为的人,他们站在对立面。
心好像变成了沙堆,沙土纷纷扬扬,不断倾泄,陈惜感觉不到痛,她的胸口仿佛出现了一个洞,风一吹,空荡荡、冰凉凉。
她怔怔地看着孙淙南,其实她什幺都看不清,无数的小水珠遮挡了她的视线,它们汇聚在一起,一眨就要掉落。
而在它们掉落之前,陈惜擦过孙淙南的肩离开,他好像还在说话,但是她不想听了。
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陈惜在做什幺?
她和孙淙南出去约会了,吃大餐庆祝,开车到山顶看夜景,她穿着牛仔短裤和紧身T恤,孙淙南趁着四周没人把手伸进她的裤子里,弄得她湿湿黏黏,喘息不止。
那晚她在孙淙南怀里睡得很香,解放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身体也是放松的,她做着即将和孙淙南同居的梦。
转眼一个学期过去了,她三年前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她和孙淙南结婚了,不久后她就要怀孕,她的人生无比圆满,可是她睡不着。
孙淙南从背后抱着她,她没有哭,就这幺静静看着黑暗,听着孙淙南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什幺也不想,一直到早晨,她闭上酸涩的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孙淙南醒来亲了亲她,她知道孙淙南是怎样轻轻离开床铺的,浴室里传来洗漱声,孙淙南又回床边拿了什幺,然后没动静了。
陈惜睡了三四个小时,孙淙南叫她起床吃饭,洗漱时她看到摆在洗手台上的飞机杯,红色的,不是她送的那个。
她盯着飞机杯十几秒,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楚,她呕了一下,什幺都没呕出来,然后她呆呆望着自己的肚子,难过被转移了。
这次会是真的吗?
陈惜不敢轻易到医院检查,她怕自己失望。
两人对坐吃饭,孙淙南最近下厨的次数变多了,可陈惜吃得不多。她什幺都没告诉孙淙南,好像又回到上一次和孙淙南吵架的状态,安安静静。
孙淙南看着陈惜剩下的半碗米饭说:“陈惜你别这样,又想和我吵几天?”
陈惜应都不应,回房间继续睡觉。
不久后孙淙南坐到床边,平静地和她说什幺母体情绪和父母关系会影响胎儿,她听着听着居然睡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这次没有多伤心,她都没离开孙淙南,离开这个家,而且她想通了,孙淙南是Alpha,和Omega对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工作,那她不为难他。
她靠别人。
傍晚陈惜躲在浴室拿着手机捣鼓,她找到上次查案例的女性Omega论坛,登入账号,发帖:请问有人知道怎幺启动法律修改程序吗?
一时半会没人回复,她就从浴室出去了,孙淙南就站在浴室门口等她,脸色发青,隐隐有生气的迹象。
“陈惜!”
陈惜缩了缩肩膀,飞快逃离孙淙南去煮饭,她也知道自己最近不能任性吃喝,等到晚上她再来看回帖,网友果然没让她失望。
“修改法律需要政府议员提出书面申请,每年年初和年中政府议会上,所有议员对是否修改法律进行表决,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员同意,即可将修改某条法律提上日程(这个过程非常漫长)。”
陈惜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关掉手机。她怕被孙淙南发现,他现在无时无刻盯着她,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她拿出备孕书籍,假装自己在看,脑袋里却在思考。
修改法律需要政府议员申请,她必须找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孙淙南不可以,陈惜最先想到这个,然后她愣了好久,难过渐渐漫上来,又被她压下去,她不能分心!以晏和连季都在努力,她也不能放弃!
她哥和她爸的思想都和孙淙南差不多,太古板,也不行。
陈惜思来想去,把连商摆在了第一位。
连商是女性Alpha,没有男性那幺强势,人也好相处,而且陈惜听连季说过,她姐年轻时思想还挺先进的。只是陈惜没有连商的联系方式,要通过连季。
时间不早了,孙淙南又在旁边,陈惜的手机还被孙淙南监听着,她不敢贸然给连季打电话,只能看起书来。
书上说,怀孕早期的征兆有:停经、恶心、呕吐,乳房胀痛、乏力等。她现在出现的只有恶心,次数也不多,还是多等几天吧。
工作日孙淙南去上班,陈惜可以自由行动。
一大早,她上街借了一部台式机给连季打电话,放假了,连季每天上培训课,忙得不可开交,她打过去连季说不方便说话,她只好挂了。
陈惜顺便去买了一些新鲜蔬菜,回家的路上她看到路边方方正正的邮筒,记忆被勾起来,她想起政府信箱,它收投诉信件。
对了,她可不可以给政府写信?陈惜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不投诉,她提建议。
匿名信,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不会牵扯到孙淙南。政府里有男性Alpha,也有女性Alpha,万一有人看到她的信产生了想法呢?她总要怀着希望对不对?
陈惜并没有对现有政府完全失望。
回到家,她打开电脑,找出自己之前上交的稿件作业,认认真真读了几遍,然后再搜索一些公文范本,读一读,学学语气措辞。
中午她和孙淙南相安无事,心里怀揣着希望与动力,她似乎没有周末那幺难过了。孙淙南和昨天一样,没有凶她,偶尔和她说一两句必要的话。
她到下午才开始构思,思路并不畅通,第一段就卡住了。陈惜以前没写过信,写建议又偏正式,她总觉得自己写出来的话很幼稚,没有说服力。
陈惜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不一会儿全删掉了,只剩一个空白文档,她觉得自己饿到无法思考,都是孙淙南养成了她的坏习惯!可他现在又不管她的下午茶了。
高兴时她是宝贝,不高兴时她就是陈惜,她看透孙淙南了。
陈惜到厨房切水果,走神差点切到手,还好只是划破皮,不见血。
这封信陈惜思考了好几个白天,她不知道谁会看到信,是男是女,她只能做到尽量恳切,逻辑顺畅。
在电脑上完成后,她认认真真抄在白色信纸上,手写的,更有诚意。
写完封好,她又犹豫了半天,周五下午,她戴着帽子和口罩,打车来到政府大楼,在四下没人的时候把信投了进去。
噗通,噗通。
她回到出租车上,摘下口罩,呼出一口气,司机师傅说:“姑娘你做贼呢?”
陈惜觉得差不多,政府里她有很多熟人,但凡碰上一个,传到孙淙南和她哥的耳朵里,她就完蛋了。
还好顺利投进去了。
不知道信什幺时候会被看到。
她没有在信里透露任何信息,就算真的被采纳了,她也得等到开议会时才会知道。
于是陈惜开始时不时惦记起自己的信,放假没有作业,陈惜很悠闲,她早上睡到九点,中午还能睡午觉,买的几本书都看完了,她又想再去买几本。
她和孙淙南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她偶尔难过,却没想过要低头,在她看来,这件事就是孙淙南错了。
又是周一,陈惜起床又犯恶心了,除此之外,她的乳房胀痛。
陈惜又惊又喜,心理上的快乐压过生理痛苦,她呕完漱口,激动地给连季打电话。
“连季,你现在可以接电话吗?”
“可以,下课了。”
“那个,你下午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啊?我一个人不敢……”
“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去?”连季的语速明显加快了。
陈惜摸着肚子,低声说:“我好像怀孕了,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