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一直没有好,已经三个月了。那只被吴山弄坏的右手,上头的绷带又换了新的,靠近些,就能闻到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窗外的知了叫嚣着夏日的燥热,就算天空的颜色已经昏暗,浓浓的夜幕也无法让这群聒噪的家伙识趣的闭嘴。他将目光从已经看不清人脸的世界收回,望着病床旁,那正在认真书写记录着他刚才所说字句的吴山。清秀的小楷,像极了女生才会有的字迹。他静静地看着那柔情从吴山的笔下字里行间流出,夹带着墨水的独特香甜,让消毒水带来的不悦缓和了些。

“杉田的手放在美佳子的身上,逗号,轻轻地,逗号,轻轻地,逗号,一点点向下滑去……”

他说着,语速很慢,就好像自己是杉田一样,动作轻缓而温柔地爱抚着。吴山不为所动地记录着,像是没有听到这带着颜色的言语一般,平静而冷漠。知了还在叫着,但夜色已经完全遮盖住了窗外的光,没有星星,没有月色,连灯都不明亮。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这次他没有看吴山,只是呆呆地盯着床尾上方,那天花板上有些发黄,吊着的奶绿色风扇正在飞速旋转着,像是要切断光的影子,又像是贪婪地想将那束光占为己有,不让它的美好被其他物件分享。

“美佳子的背脊开始发麻,逗号,她眯起眼睛,逗号,感觉着身体深处传来的异样……”

吴山写得很快,他几乎不需要太久的停顿。可能是因为这三个月的配合已经形成了默契,他如果有想要修改,补充或者更正的地方只需要轻轻用指关节敲敲桌子,吴山就心领神会地停下笔,擡头看向他,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这时候,四目就会相对,吴山的目光总是如此的真诚,像只大狗,金毛?他想着。耳边传来一阵“滴答滴答”微弱的声音。是夹层的水管漏水了?又或者是墙上的挂钟?他胡乱的思绪让他的话语迟疑了。

“……”

吴山刚要询问,这时,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一名穿着粉白色工作服的护士推着辆装满输液剂的小车进来了。她注意到他身边已经吊完的输液瓶,熟练地取下吊瓶,拔出针,然后换上新的。她笑容温和礼貌地告知他们:“这是最后一瓶退烧,吊完就可以走了”。他对她说了声谢谢,目送着她离开房间。

“很晚了,今天先到这吧,末班车快到了。”

他把身子向下挪了挪,然后半躺下偏头看向转回视线的吴山。外面兀然地在他话音落下后安静了。耳边只剩下零星的蛙鸣声独奏,还有似乎是从远处电线上发出的滋滋声电流声,当然,空气被扇叶切割,破裂的呼呼声也变得明显了。吴山没有回话,只能听到他开始收拾东西的声音,还有挪开椅子起身的声音。吴山在听到他说出逐客令时,就将目光收回了。

“陪我说说话吧。”

他还是说出了口,不过随即就后悔了。叫吴山来陪自己挂水的是他,叫吴山走的也是他,任性要人留下的也是他。可能因为吴山实在太过温柔,所以不免让他产生想要欺负一下的坏心思。吴山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就站在床旁的椅子边,从包里重新拿出本子,快速写道:

“说什幺?”

在吴山清澈地目光中,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是条蛇,吐着墨黑色的芯子,诱惑着无知少年偷食禁果的垂涎模样。他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随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眼神中带着些许哀怨和伤感地说道:

“没什幺,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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