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跟着翻译组站在酒店外。
北市已经是深秋,天空阴郁着,寒冷如刀刃的风,把只穿着一身薄薄正装的今夕刮得身上发僵。
方才组长王建催得紧,他们一行人连大衣都没时间拿上。
几辆名车在酒店门廊停下,陆陆续续下来一行人。
今夕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忙跟着组里的人迎上去。
此起彼伏的恭维声、“霍司长”、“张副司长”一迭声响起。今夕在一行人后头安静微笑。
眸光微转,人群中,她蓦然望见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不,不该说熟悉,因为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
今夕的眼睫颤了颤,几乎在瞬间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他怎幺会来?这场会议,他根本不在出席名单上。
尽管今夕知道,重逢只是迟早的事。
震惊、激动、迷茫、无措、退缩……难以名状的感情翻涌着,直让她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今夕捏紧了手中的资料,再次擡头,朝对面看过去。
霍铮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沉静专注,像广阔平静的海面,隐含着巨大汹涌的力量。
今夕像被他的目光烫到,眼眸颤了下。
有人叫了声“霍司长”,对霍铮说了句什幺。他颔首,收回目光。
组长王建领着这几位人物往里面走,今夕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旁边有女同事在低声惊叹:“天哪,霍司长真的太年轻了吧……好帅啊……”
“对了对了,他单身吗?”
“别想了,听说有个未婚妻,”另一个同事消息灵通,语气中也不无艳羡,“就算有也轮不到咱啊……”
进了会场,副组长火急火燎地把她们调了过去分配工作。
今夕被拉走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看见霍铮被迎着进了贵宾厅,背影远远消失在转角。
***
等宴会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今夕送走外宾,收拾好东西准备叫车回家。
出了门口,门童才抱歉地告知今夕,由于这次国家级宴会,周边实行了交通管制,出租车进不来,请她走出管制区域去打车。
今夕才想起这茬,只好认命地往外走。
北市的夜,裹着大衣依旧冷得发颤,加上没来得及吃饭,又冷又饿又累。
但今夕想了想今天的日薪,又觉得不难受了。
她摸到大衣口袋里剩了一只早上吃的馒头,甚至有些惊喜,拿出来,就着寒风边走边吃。
突地有汽车鸣笛声,今夕转头,看见一辆车在身侧停下,锃亮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低调的光。
车窗打开着,一览无遗地露出里面的人。今夕便怔住了。
霍铮坐在驾驶位,唇角微微抿起,有着上位者的矜贵淡漠。
他嗓音低沉醇厚,像从回忆里传来:“今夕。”
今夕嘴里还含着馒头,却忘记再嚼。
她脑子里僵硬又恍惚,只想着: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好寒酸啊。
她眨了眨眼,想掩饰掉眼里的水雾。
才开口:“……哥哥,好久不见。”
嘴里还有食物,她的咬字有些模糊,今夕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滑稽。
时隔四年,再次听见这句“哥哥”。
霍铮的下巴线条紧绷着,看着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人,几乎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下车去吻她、抱她的冲动。
她怎幺就能这幺狠心,走了四年,不闻不问?
“上车,”霍铮说,“我送你。”
今夕“哦”了声。
她走近车子,没坐副驾,而是打开后座的门上了车。
霍铮的手指紧了紧方向盘。
“住哪?”他声音很沉。
今夕说了一串地址。
两人前后坐着,霍铮的目光专注在路况上,今夕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的眼睛。
狭长、墨黑、深邃的一双眼,像能把人卷进去。
一直让她沉溺。
霍铮察觉她的目光,擡眼看向后视镜。
今夕闪躲地垂眸。
车窗没关,车里安静得只有寒风的呼呼声,没开暖气。两人都被心事缠绕着,也觉不到冷。
今夕不知道该说什幺,要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寒暄吗?
她问不出口。
尽管很想知道他的近况。
“饿吗?”霍铮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还好,”今夕下意识地说谎,“不怎幺饿。”
霍铮没答话。
直到车子停在一家酒店前,他下了车:“等着。”
十几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是两个餐袋。
今夕接过来,里面是鸡丝汤面和饺子。
她动作停顿好一会儿,犹豫了下,合了起来。
“不吃?”霍铮察觉她的动作,声音泛冷。
这两样东西曾经是她最爱吃的。现在也不喜欢了?不要了?
今夕轻声说:“有汤,怕洒在你车里。”
霍铮没说话。再发动车子时,却把车开得慢了些。
暗涌的对白在两人间流动着,紧绷着气压。
今夕打开面盖,鸡丝汤面的香气和热气散出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她满足地低低吸了一口气,这是她吃饭前习惯性的一个动作。
霍铮开着车,却能想象她吃东西的样子。
她爱吃,吃起东西来腮帮子鼓鼓的,小嘴巴一动一动,眼睛更是幸福地弯起,满足得像得到了全世界。逗得大家总是取笑她。
等今夕吃完,地方也到了。
她按了下车门把,却打不开。再试了试,还是开不了。
“哥哥,开一下……”
“为什幺离开?”他声音低缓。
为什幺离开?
今夕手还按在门把上,她侧着脸,往窗外看去,有些担心霍铮会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发红的眼睛。
不离开能怎幺办呢?做他的妹妹吗?
今夕不想做他的妹妹。
但她也不能做他的妻子。
“哥哥……”今夕努力平静着声音,“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说谎是她渐渐学会的事。四年,足够她成长太多。
她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年一遇到困难就揽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小女孩了。
现在的她说出来的谎话,也许能骗过他。
霍铮沉默良久,才道:“那小宇呢?奶奶呢?再也不回霍家了?”
今夕的心被问得刺痛,车窗外的街灯在眼中被泪水慢慢模糊。
是啊,她在霍家好几年,所有人都对她那样好,她如今就要为了霍铮对所有人避而不见吗?
最重要的是,她对霍叔叔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我会回去的。”今夕轻声说。
“四年前你离开后就没有回去过,”霍铮说,“夕夕,为什幺?”
他叫她“夕夕”。
今夕忍不住有些恍惚,又开始庆幸。
庆幸霍铮坐在她前面,看不见自己的泪眼。她尽力平静地说:“哥哥,你知道是因为什幺。”
霍铮沉默。
谈话到此处终止。
他解了车锁,车门轻微地“咔嚓”一声。
今夕打开车门,连再见也没有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