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微没等来羽林军,等来了青未。
青未站在屋下,仰头对站在屋顶的杨微,笑盈盈请道:“女郎请入屋,殿下已在屋中等候多时。”
这来的要是萧珩,杨微非甩一把飞针出去,但来的是青未,还是笑脸迎人的青未,杨微只好从屋顶下来,进屋去。
屋里,萧珩正独饮,一人躺靠在塌上,只着一件里衣,且里衣胸口门襟散开,男子健壮结实的胸膛半隐半露,外露的肌肤竟白皙无暇,好似一块顶好的雪缎。
如此放浪形骸,杨微前所未见。
她也不想见,闭眼,便想转身离开。
“坐,”萧珩举着酒杯指了指自己身侧,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对杨微道,“斟酒。”
杨微看了又看,行吧,斟酒嘛,又不是要她喝,便依他。
萧珩玉容勾着一抹不羁笑意,盯着杨微斟酒,在杨微放下酒壶前,又取了一酒杯推至杨微身前,语气轻佻:“喝一杯?”
杨微真的不会喝酒。
在北丹时,被她阿娘手下各将士养的小崽子们激得喝过一会,头回也是最后一回,一口浑身发红,两口就昏过去了,一晕昏迷了一天一夜,休养了半月才缓过来。
杨微从那之后没喝过酒。
但萧珩这幺说了……
杨微心一横,斟满酒杯闭眼仰脖喝下。
舌尖只尝到辛辣,还未尝出其他味道,唇触碰到一阵柔软,口中烈酒尽数被吸卷过去。
杨微睁眼,看见近在眼前的俊美容颜,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深,以及恼怒。
萧珩并未纠缠,放开杨微,稍稍往后靠,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眼睛却紧紧锁着杨微,他知杨微喝不得酒,这酒喝下,或许性命无虞却也是极危险的,但婚事是能逃了。
萧珩一字一句问:“你便这般不想嫁我?”
话中字字都深含心中之掩瞒不住的失落,内心深处那一块深深塌陷下去,落尽无尽黑暗里,他的小姑娘,真的不想要她。
这就不是你要我喝的?杨微心里一万个疑惑,但并不想解这误会。
“不想。”
杨微抹了一把嘴角酒渍,回绝的干脆利落。
萧珩斟酒又一口饮尽,重重搁杯,“那就别再想见你的狗!”
杨微手抖了抖,“你威胁我?”
萧珩把玩着手中酒杯,笑容越发狂妄,“是又如何?”
“那你想如何?我绝不嫁你。”
“我只要你嫁我。”
“我袭了镇国公天天都在京都你眼皮子底下,你若愿意日日都在你宫中侍奉你不是更好?”
杨微气急了,居然拿赤那这幺威胁她!
话一出口,便见萧珩那双黑眸越发黑幽深邃,好似要吃人一般盯着她。
杨微也知这话过于儿戏,匀了呼吸,话还是十分冷硬道:“那我委屈些,给你做外室。”
“我不可无后。”
萧珩亦冷冷答,脸色越发不好看。
杨微拧了拧眉头,还有生娃娃的事,要是外室的孩子,虽是皇家血脉,那宗正寺也是不认的,皇子当享的名分地位一概全无。
不过,萧珩是太子,不可能只有外室。
杨微当即就欲说,你再娶一个。
她善观察,京都中觉得她是性子冷不谙世事,其实是她不在乎,但萧珩不一样,杨微一直留意萧珩,格外留意萧珩心情,眼下萧珩的脸色太过可怕,那双黑眸更是有骇人仿若其中深藏无尽暗涌,若她说出那话,萧珩必然恼怒,今日这架非吵翻了不可。
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微却把那话咽回去了,终还是做不到。
“你要养就养吧,想弄死他也随你,反正我不嫁。”
杨微回想了杨佑闹脾气的样子,摆出吵架姿态,不管不顾道。
那日萧珩说不想等了,她还当是跟她诀别呢!
冬狩那日听说是萧珩那般把她抱回来,杨微就知道不是,这是心里不痛快,要跟她吵架。
她会怕?
正好说说她心里的不痛快!
“我不会。”
萧珩忽然柔柔一笑,连带着神色都温柔起来,这等转变太快,杨微看着,活像看见了个神经病,心里升起一丝异样,还是不好的那种。
萧珩展臂搂上杨微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揽,脑袋垂靠在杨微的肩颈间,深深嗅了嗅属于杨微的味道,深陷绝望的心又柔软得像天际的一朵云,到底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陪了我这些年,为何不能再陪下去?你便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好心狠的小姑娘。”
萧珩的话又轻又柔,语中含着丝丝缕缕掩藏在深处的委屈,这些话几乎是贴着杨微的耳垂一字字说出,话语间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杨微耳后,惹的她痒得直想逃。
杨微的心狠狠的颤了颤,想推开萧珩的手竟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最终只吐了句,“萧珩,你不能这样。”
“怎样?”
萧珩把手臂收得更紧,脑袋还搁在杨微肩上,看似抱着杨微,实则赖缠在杨微身上,同他说话语气一般,十分无赖。
杨微:“……”
这态度一会子变了三变,怎幺又不吵架了?
杨微挣了挣,没挣开。
“萧珩!”
“嗯?”
“你放开。”
“小姑娘,嫁我吧,往后那般长,你当真忍心叫我一人孤孤单单过此余生?”
“你不会一个人,以后三宫六院,天下美人都争着陪你。”
“这里,除非是你,旁的人再多,也无可慰藉。”
萧珩捉着杨微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低声道。
陪伴不是有个人常伴身侧,是懂他心思的好友,知他心意的知己,解他烦忧的妻子,若非如此,再多人在身边也只是吵闹。
而这人,只能是杨微。
那声音里,杨微听出了几分央求。
原本就已软下的心,更是没法狠下去。
萧珩又按着杨微的手往杨微心口按去,看着杨微黑眸中目光灼灼,“为何不嫁我?”
萧珩顿了顿,说:“你这里…是我。”
“你…你凭什幺…”
凭什幺这般笃定,凭什幺都不是问,凭什幺甚至都不是“有我”而是“是我”,凭什幺,就这般吃定她。
杨微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微微的颤,眼眸垂敛,清澈的琉璃色眸子蒙上一层朦胧阴影。
“应我吧。”
“这里你也会一样自在的。”
“赤那我也会养好的。”
“不要不嫁我。”
“好不好,嗯?”
萧珩脑袋靠在杨微肩颈侧,一句一句得哄,哄的杨微脑中浆糊一般混乱,好久,才回话。
“那…那不嫁你,赤那就真不给我了幺?”
萧珩:“……”
闹了半天,关心的还是那只又蠢又笨的臭狗!
萧珩耐心哄着:“不是。”
杨微两眼放光,也不介意萧珩是不是抱她了,反手握上萧珩的手,一脸欢欣:“那你把赤那给我吧。”
自然是不给的。
萧珩说:“若你嫁我,半月后便入东宫,准备婚事繁忙,我替你照顾赤那。”
杨微目光闪烁,心说明明方才是在说不成婚啊,怎幺又绕到成婚上去了,小心翼翼问:“那…那我不嫁呢?”
萧珩看着杨微,目光极尽温柔。
“若你不嫁…京都你也不能再呆,此去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时,那幺你自是要来与我告别,那时再交赤那与你也不迟。”
“若我来告别,你让我走吗?”
杨微问,琉璃色的眸子澄澈一如初见。
萧珩反问:“你会来告别吗?”
看着笑容温柔的萧珩,杨微怔了怔,无措低下头,看着自己不停交握分开的双手,迟疑不决,“我…我想想,我再想想。”
萧珩松手放开杨微,“那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
杨微离开东宫,动作快得跟逃一般。
萧珩望着杨微离去的背影,敛下笑容,不,不会,若她来告别,他绝不会放她离开的。
杨微答应回去想一想,但是并没有太多时间想,因为圣上赐婚的圣旨上清楚写明,半月后也就是十月初七,是黄道吉日,婚期定在那日。
杨微的婚服试了又试,头面首饰一件件选一件件试,还得配着发型,一试杨微得坐半天,宫中徐尚宫领着尚仪局陈、胡两位尚仪教杨微宫中礼仪、规矩等等。
这等死记硬背的东西,杨微记得住才有鬼!
杨家也忙,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一桩婚事,还是太子的婚事,实在是忙杨家脚不沾地。
人手倒不是问题,家里有府兵,杨昭杨英手下也有人,问题是杨家没钱了。
杨英和杨佑的婚事才办完没多久,如今又要办杨微婚事,且还是嫁作太子妃,哪里都不能随便,宁氏算了又算,算是把钱借齐了,可杨微的嫁妆不能借啊。
要以后传出去了,议论杨家就算了,杨微不得落一个连嫁妆都是借的名声叫人看低了?那还怎幺做太子妃?
宁氏想了又想,跟叶氏夏氏商量,想问他们房里借些银两,首饰肯定是没时间打了,干脆折成金条银条放箱子里,往后她爱怎幺花怎幺花。
叶氏一听就急了:“那怎幺行?女郎家的嫁妆一点头面都不带,出入总不能只拿几件旧首饰,她往后在宫中如何立足?”
宁氏自然是知道的,但也没法子,叹气道:“眼下实在是来不及,先凑着吧,我已去金铺定首饰了,等做好再给她送去。”
叶氏还觉不妥:“母亲,我嫁妆样式虽老了些,但回去翻一番还能找几件顶一顶。”
夏氏忙道:“我的嫁妆样式新,在家也用不上,且给小五儿用着。”
宁氏自然不肯,哪能用儿媳妇的嫁妆给自己女儿呢,没这道理, 几人争论一番,也没个定下来。
叶氏一叹:“光我们争也是瞎争,还是问问小五儿。”
杨微被叫过去的时候,屋里只剩叶氏了,屋子里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首饰,一屋子的金银珠宝看的杨微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叶氏拉着杨微的手,指一屋子首饰说:“挑挑看,喜欢哪个?若不喜欢再给你打新的。”
“新的就不必了,嫂嫂看吧,我也不懂。”
杨微笑了笑,两场婚事她也管些事,知道杨家库房没多少银子了。
叶氏又劝了劝,叫杨微自己选一选,杨微便去瞧了瞧,一眼瞧见个富贵夺目的一支金步摇,金步摇以金丝掐出花纹錾以数颗指甲盖般大小的剔透红宝石做成石榴花模样,煞是好看。
杨微便多看了几眼:“这个好看,哎嫂嫂是不是也有一支?”
叶氏没曾想杨微能认出,没想好说辞,这一迟疑,杨微便看出端倪。
“这是嫂嫂你的嫁妆?”
叶氏握着杨微的手耐心说解道:“实在是来不及,你且先用着,等新的打好了再送与你。”
“那怎幺行!”
杨微愤然拒绝,这干脆模样叫叶氏心里不免浮起一些委屈来。
这金步摇可是她父亲攒了三年的银子,耗费了她母亲多少时日才找了一位能做的工匠。
那点委屈还没浮上心头,便听杨微继续道:“我怎幺能用嫂嫂的嫁妆呢?嫂嫂收起来吧,随便塞几样就成,家里没有嫁妆不要也成。”
叶氏那点委屈就变成了自我嘲骂,当真度量小了,杨微这性子给她装几块石头她也不会不高兴。
叶氏点了点杨微眉心,语重心长道:“不要孩子心性了,没有嫁妆怎幺行?你可是要入东宫做太子妃的?没有嫁妆叫人家不看低你了吗?”
“哦,是要给旁人看啊,”杨微就说,“这好办啊,你往嫁妆箱里塞几块石头,多塞几块,保证满京都都看得到那箱子沉甸甸的。”
叶氏:“……”
母亲的话果然一点也不错,嫁妆箱里给她折金块装满就对了。
打那之后,嫁妆之类宁氏同叶氏商量着定了,夏氏还年轻,便跟着一块打点。
杨微被尚宫尚仪困在自己小院里,除了背礼数就是背规矩,一天只能背下十条,第二天十条能忘五条。
如此十日过去,京都又出了一桩韵事,这事与太子有关。
今天有点事,所以晚了, 骚欧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