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问道:“你有把握?”
裴花朝颌首,道:“六娘与东阳寨主不过露水姻缘。”
“何出此言?”
裴花朝轻咬嘴唇,捺下与亲长论及自家私情的羞窘,道:“六娘与东阳寨主结识至今,他从来只要我做他女人,安置我于别宅,只字不曾提过给名分。”
“怎幺,你已和崔陵和离,他仍无婚娶意思?”
裴花朝摇头,唐老夫人沉下脸,道:“这贼子,我们裴家固然不屑与他结亲,他泥腿子光棍高攀金枝玉叶,竟不知爱惜。”
裴花朝见祖母为自己抱不平,心中温暖安慰,未几又苦笑。裴家荣华早成昨日黄花,反倒东阳擎海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尊贵过自己这个落魄闺秀许多。
她只说:“东阳寨主野心勃勃,至今将正室位分虚位以待,十之八九指望借联姻壮大权势。但纳妾生子于他谈婚论嫁其实并无妨碍,依旧不曾考虑。”
“‘纳妾生子’?”唐老夫人拧眉,“六娘,莫非你指望作他妾侍?”
裴花朝忙道:“祖母莫恼,六娘并不稀罕妾室名分,只是按理剖析。”
唐老夫人面色稍霁,裴花朝又道:“六娘晓得东阳寨主相待甚好,却亦知以他身家心力而言,对六娘的优待馈遗不过九牛一毛,做来毫不为难;反之,牵涉后宅名分、子嗣这等要紧关节,那便两样了,他不会松口放手。”
她微一停顿,十分平静,“好比豢养猫狗,主人手头从容又乐意,尽可以好吃好喝宠着它,但绝不会让它上桌与自己共食。”这番道理她早早琢磨透彻,说时便彷佛闲话一桩旁人轶事。
唐老夫人身姿不复笔直,缓缓偏斜,凭靠凭几支撑自己。
裴花朝连忙挪到唐老夫人身旁,轻抚她背脊,“祖母,哪里不舒服?”
唐老夫人咬牙切齿道:“东阳擎海,你这般作践我孙女……”
裴花朝欲待宽慰老人家,冷不防邻室房门给推开,一位男子立在门前。
裴花朝对来人匆匆一瞥,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陌生面孔,腰间佩刀。
她飞快侧身伸臂遮护祖母,要扬声叫人。
唐老夫人按住她手臂,“六娘,莫慌,这位不是匪徒。”
“祖母?”
那中年男子向裴花朝施礼,“裴娘子,敝姓韦,乃郑王府典军。”他掏出银鱼符,那是朝廷发给典军在内、五品以上官员佩戴的符契。
郑王府……裴花朝凝思未久,记起前些时日前来招安东阳擎海之人,正是郑王。
东阳擎海与朝廷为敌,她身为东阳擎海身边人,与郑王府自然亦成敌对。思及此处,她警醒留意韦典军动静。
唐老夫人离了凭几,重新坐正,道:“郑王招安东阳贼子未果,为辜负圣人托负十分不安,便不回京,驻在常州筹划。他听说你与他往来密切,遣韦典军向我求助,盼望劝你再试试,说服他归降朝廷。”
裴花朝深心存疑,东阳擎海公然撕毁敕旨,一来已然挑明造反野心,怎能因为一介别宅妇打退堂鼓?
二来当初郑王深入山寨,不顾命悬他人之手,撕破脸痛骂东阳擎海,就不像肯忍气吞声回头求和的脾气。
再有一件,果真郑王忍辱负重决意继续招安,他出身皇家,该当娴熟人情礼数。他既然派人与她们祖孙两个女流之辈会面,该当遣来斯文文官,派岁数大者前来更合适,方便双方避嫌疑,怎地反倒派个气质刚横又正在盛年的武官前来?
最教裴花朝起疑的是,那韦典军施礼后,右手按在腰间左方刀柄上不放。
东阳擎海出了山寨,在外头亦常不自觉触碰刀柄,除非认定所在处及眼前人无甚威胁,否则不会轻易松懈拿开手。他身边的护卫更不必说,能按刀不放便按刀不放。照东阳擎海解释,江湖凶险,得随时警戒,万一遭遇敌人突袭,早一息工夫抽刀应敌,多一线生机。
裴花朝自忖她与唐老夫人祖孙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韦典军依然一直按着刀柄,不由怀疑对方用意诚心。
她掩在大袖下的手悄悄抓紧身旁凭几,假意道:“韦典军既是王府出身,应当深知男女有别,礼不可废,请先在外稍等,我们将角落帐幔移来相隔再议事。”
韦典军露齿笑道:“裴娘子,国事要紧,何必多此一举?”他大步流星走来,一下走到裴家祖孙跟前。
裴花朝早有提防,及时察见他腰间大手微微掣刀出鞘,露出刀身一截寒光。
当下她不曾细想,抓过祖母身旁凭几往韦典军敲。她这一敲虽则正朝韦典军,速度气力却不济,教韦典军一把夺下凭几,另一手扯来唐老夫人,一放下凭几便捂住她嘴巴。
裴花朝扑过去,想拉回祖母,并且张口要叫,韦典军狰狞道:“噤声,否则杀了你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