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燕姑娘,而不是秋奴。
“燕姑娘。”门口那人拍了拍门,“我是姜纮,来救你,方便进来吗?”
姜纮,救她,这些燕来秋都好像听不到,只深深记住他问:“方便进来吗?”这一扇小门,晚上有将领兴起,想来就来想进就进,她都快忘了她是女子,有自我意愿。
“燕姑娘?你说说话!”没听到她声音,门口那人有几分担忧,“不出声我进来了。”
“来了!”燕来秋匆忙起身穿好衣服去开门。外面的人是不是真的来救她并不重要,这生活又能再坏到哪里去呢?
“吱哑”一声,老旧的木门打开了。
门外男人踏雪而来,他身穿飒劲夜行黑衣,手执一把九尺长柄刀,刀身如捧月入水,冷艳幽幽。刀已非凡品,人更是天姿。只见他逆光站立,五官深刻若刀削斧凿,身长八尺有余,挺拔雄伟,如巍巍瀚海矗玉山,可依可靠,至坚不催。
真的是他...姜孝元!
姜孝元仗剑四方、慷慨疏财,仰慕他的游侠义士不知几多,太平时是不务正业的浪子,乱世却能成一方豪雄。正值王朝末年,国运衰微,谁不给自己多留条后路?自古宝马赠英雄,父亲那日将庶出的她许给他便是为日后做打算,她也心悦他檀郎俊赏。
奈何没两日,姜孝元有位弟兄遭遇仇杀,他作为大哥前去救人,连婚帖都没下,这亲事就这幺搁置了。他走不久,燕家满门获罪,燕来秋打小在府中如履薄冰,不是懵懂的小儿,自然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现在的燕家人人避之如瘟疫,只恐惹祸上身,再说当日不过一面之缘口头约定,怎幺能指望他呢?可前一个月她还忍不住幻想过他天生反骨、义气深重,会不会来救她?后面夜夜玷污抛掷,她心也冰凉。
“你...怎幺来了?”燕来秋呆呆傻傻问着,分明刚他说过了是来救她,她却还是要问。
姜孝元与她说道:“从那日分别,我和弟兄们去江洲救梁翼,没曾想那仇家从哪找来一队人马,个个身手不凡,混乱里一剑刺进我心口,伤好我再赶回到云幽,却听到你们家的事。”
说到最后,姜孝元一声叹息:“燕姑娘,我来晚了。”
不怪他...只是,只是遗憾罢了。
燕来秋摇头,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不禁还是会想若是他没受伤,那她嫁于他周游各地、行侠仗义,虽有仇杀性命之忧,但他能保护好她的,她相信。
燕来秋又摸了摸脸,想刚才那些脸上的精斑她洗干净了吗,这个想法让她如坠冰窟,慌忙转过头去。
她没有洗干净,姜孝元早已看到,他唯有强忍愤怒和杀意,他知道此刻他的一点情绪都会击垮她已经破碎不堪的心。
“燕姑娘,看到那匹马了吗?”姜孝元语声很轻,却自有其力量,“那是柔然名马,日行千里,我带你杀出去,不走官道,弟兄们都在城外埋伏着,官军敢追出来,叫他们有来无回!”
燕来秋没忍住转首,就看到枯树下是只马儿,高大俊美,通体乌黑易行夜路,正是“一匹良驹可托死生”的洗墨马。
若真有此好马、有此郎君,红尘一骑好不潇洒。
燕来秋眼里含着泪笑了笑,那匹马倒映在她的眸中,让她忘了女儿家未出阁该有的礼数和矜持,想叫他一声夫君,但她不能,叫了,他就看出来她不对劲了。
这样想着,燕来秋身上又有了神采,就像那日堂上听到自己许了夫家,团扇掩面想看不敢看,未语靥先红的样子,她说:“孝元先生,我屋里藏了件云萝锦做的衣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让我换掉这身破皮吧。”
她身上的粗布衣服,是军营里给军妓的着装。
姜孝元擡头看了眼月亮的方位,尚来得及,他点头,“尽快。”
燕来秋进去了,如一只终于要逃脱苦海的鱼儿,雀跃也紧张,她关上了门,女儿家换衣服关门不稀奇。
燕来秋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了枚小巧的白瓷瓶,她看着,眼泪盈盈摇坠,这瓶金酒还是哪一次她伺候客人,客人从战场上搜刮来的给她显摆,那以后她伺候这位客人尤其卖力,就盼着能求到这瓶无痛的毒酒。
是哪一次呢?燕来秋记不得了,她脑海里只有那匹雪地里高大俊美的马。
燕来秋闭上眼,泪珠滑过她不复往日娇嫩白皙的脸颊,滑过她腮上刺的红色妓字。
夫君。她张嘴,无声地唤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