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蕤记得,约莫五岁的时候,牧柠有个小丫鬟,曾经偷偷从府外头带话本回来看,被她抓个正着,小丫头怕被赶出府,磕头哭着求牧柠别告诉老爷夫人,牧柠鬼机灵一样应了,却把人家的话本子要了来,自个儿拿着和桑蕤一起偷偷地看。
那话本子具体讲的什幺故事,过去十年,她早记不真切了,唯独记得那小姐公子的初见,里头依稀有一句话——
“我瞧见他,就像瞧见了我的万丈佛光。
他立在我面前,众生之间,我便再没有别的所求了。”
她那时只觉得这一段美,初见美好,可究竟是怎幺个法儿的美好,未经情字的姑娘家终究不懂。
直到姬佑站在她面前,指尖扶正她的碧玉簪,她跪在他的织金龙袍面前,对他臣服,受他垂怜。
垂眸的时候,她撞进她佛陀的眼。
一场盛大到全京城都瞩目yan羡的及笄礼结束了,宾客散尽,女儿刚封了宗姬的桑伍寿却似乎并未有多欢欣。
是夜,桑蕤端着给父亲泡的茶,站在书房开口,“爹爹,女儿想进宫。”
桑伍寿简直怒火攻心。
“你想进宫?进的哪门子的宫?!你真当今日皇上多幺看重你?要不是看着你爹的面子,桑家的面子,皇帝会来你的及笄礼?!”
桑蕤想不通,“我知道啊!可就因为我是桑家的女儿,进宫还不是更轻而易举的事?”
桑伍寿上前一步,定定看着自己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痛心疾首道,“你跟爹说实话,你为何要进宫?!”
少女一双眼理所应当地眨了眨,带着笑意弯起来,“女儿喜欢皇上,想要进宫伴驾!”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自己心心念念盼着弄死的傀儡皇帝,居然被女儿当成了心上人。
“你如何能进宫?阿蕤,你想做他的皇后,还是妃嫔?!”
“都好!随便什幺都好。哪怕只是做个女官陪他读书呢,只要能在皇上身边,我都乐意。”
十五年来向来有求必应,慈爱宠溺的爹爹,第一次掌掴了她。
巴掌拍下来那一刻,桑蕤捂着脸,桑伍寿擡着手,两人都怔在了当场。
她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桑伍寿在她的眼神里回过劲儿来,立马心疼地要去看她的伤势,却被桑蕤狠狠甩开了手。
“爹爹既然不帮我,那我就靠着我自个儿!我喜欢皇上,定要与他在一起,一日见不着他我都忍受不住!爹爹若是为了女儿好,还请趁早成全,反正不管说什幺,这宫,我是进定了!”
桑伍寿气得咬牙,在她转身跑出去后大吼,“府里上下都给我戒严,把小姐关在房里,除了送饭不许任何人和她接触!她想进宫,我就折了她的膀子——”
桑蕤从小到大,除了皮实些,总归来说还算乖巧,尤其在大事儿上没让爹娘操过心,可这一回,不知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到了,还是姬佑给她下了什幺迷魂汤,这幺一闹,就是四五天。
桑伍寿禁她的足,她就待在房里不吃不喝,抗议到自己小脸煞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叫桑夫人看着日日在她房门口垂泪。
第五日晚上,终于趁着家丁松懈,桑夫人把牧柠塞进了房里劝她。
牧柠端着饭菜在她面前,气得直跺脚,“表姐这样是给谁看?舅舅狠了心要断你的念想,你这不是白白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她坐都坐不住,握着牧柠的手,好险从床榻上摔下来,女儿家闺阁挂着漂亮的粉色纱幔,牧柠扶她靠在床边,见她红了眼眶。
“我也说不上为什幺……我瞧他笑一回,就想日日瞧着他笑。牧柠,他是皇上啊……天底下头一号的男子,亲自为我扶簪,可教我如何不动心?”
她嗓音如同干枯,偏偏眼泪还流得下来,牧柠咬着牙一阵儿心酸,“是……他是好,皇上那幺丰神俊朗,见过一次女人都没有不喜欢的!可是就因为他是皇上,能轻易给你个宗姬的荣宠,也能轻易要你的命!更别提他注定是要三宫六院的人……有几个女儿家受得住?!”
“嫁给凡夫俗子,就不三妻四妾了吗?”
“你是桑家的女儿,做了谁的正妻都是他家的福分,只要有舅舅在一天,但凡不是那个人,都能保你独宠一世!表姐,这不好吗?!”
桑蕤怔怔垂泪,到底还是摇头。
“不好。”
她满身都是病弱破败,只剩眼神是亮的,亮得比得过天上的星星——
“除却我要的那个,世间千万般,都不算好。”
牧柠究竟是被她这番话说得无言。
桑蕤向来是个有自个儿脾气的,今次一看,遇见情字,更是前所未有的铁了心。
她狠狠再一叹气,将饭菜塞到桑蕤手里。
“吃罢!吃了好有力气,明早上跟我逃出去!”
她睫毛狠狠一颤,“逃?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你心心念念的皇宫,寻你那举世无双的情郎去!我来前,舅母说了,总归不能瞧着你就这幺活活作死自个儿!男人家什幺前朝后宫机谋算计,她都不懂,她就你这幺一个女儿,你若铁了心要嫁给谁,她成全你就是!”
桑蕤眼泪再度扑扑簌簌掉下来,落进金线锦被里去,“娘……怨我幺?”
牧柠也红着眼,擡手给她拭泪。
“怨什幺?舅母说怨不得,你就是她前世的冤家,寻着孽来的债主!”
她瞧着一边哭,一边还在努力吃东西的桑蕤,实在不忍心。
饿了许久,嗓子眼儿被吃食一划,刀割一样疼,牧柠看她模样痛苦,赶忙递给她一杯水,低声道,“明儿一早,你跟我换了衣服,趁着外头下人换班的时候过桥去西门儿,那儿有舅母准备好的马车,带你入宫。”
她哽咽着点头,说不出话来,牧柠恨她不成器,还是要嘱咐,“进了宫,可就都看你自个儿了……你若非要……”
牧柠心里不是滋味儿极了,忍着哭腔说完,“非要怕舅舅阻拦,生米煮成熟饭,那往后……他疼不疼你,我们可没有丁点儿办法!原本依着舅舅的权势,名正言顺嫁进去怎幺也是个皇后,这幺不明不白地跟了他……若被皇上轻贱,封个妃什幺的,给人做妾,你……”
桑蕤再听不下去,一把扔了饭菜,抱住她只是哭。
“好牧柠,我知道……我都知道!聘则为妻奔为妾,我这是拿出私奔的勇气认准了他,若是日后他真非我良人……我……我……”
眼泪滚烫落在少女的肩头,她几番泣不成声,到底还是攥紧了被子,挤出这幺一句——
“我也自个儿扛,我认了……!”
闺阁里一声长叹,这是多大的勇气。
女儿家在面对爱情时,就这幺一脚踏进去,蒙着眼往前走,哪管前头是无边地狱还是锦绣大道。
顾不得了。
桑蕤在一个蒙蒙亮的天儿离开了生养自己十五年的家,走得时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步子飞速,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许多年后,她始终都想再亲眼见一见桑府那扇大门,气派巍峨,让她一瞧就觉得欢喜安全。
她家的大门。
如果她知道,她此生再没这个机会的话,这一日,她定会深深回眸,仔仔细细瞧上一眼。
可惜,到底没人能未卜先知。
桑伍寿在桑蕤失踪第二天以后发现了她屋里换了人,当机立断来宫里和皇上要人,姬佑早朝时便与他不对付了许久,刚刚回到书房,又听他来一通胡搅蛮缠,管他要劳什子女儿!
帝皇在座上冷笑着,到底年轻气盛,开口已经将厌烦说了出来,“桑大人若想逼宫,大可不必找如此糟烂的借口!”
此言一出,连桑伍寿都许久回不过神儿,深知再说下去已是臣子大不敬。
不到时候,桑家满门,桑蕤,都还在皇帝掣肘下,任桑伍寿权倾朝野,也只得在殿上深深叹出一口气,拂袖告退。
帝皇面色冰寒,走的时候砸了手边一方新贡的砚,小福子连忙跪下,被墨汁甩了满脸,瑟瑟发抖匍匐着恭送皇上。
他一个人负手大步走回御书房,在院子里的柳树下驻足许久,才平息了这口怒气。
推开御案边上的窗,廊下挂着风铃,叮叮当当随风响起来,声儿脆而好听,缓了他几分躁。
姬佑一身玄色常服,在案前凝眸看赵鼎的新画。
春潮翻涌,燕雀栖亭,东南两个角檐上,一只回首搔弄羽毛,一只望着江面。
到底是两厢分离的况味。
他眼眸沉下来,一潭深水一样难辨,刚想开口叫人泡茶,却听见外头宫墙上似乎有什幺响动。
帝皇眼眸凌厉如刀,转头的时候,忽见一个小脑袋畏畏缩缩矮了下去,隔着柳树,似乎自以为掩藏得很好。
他正在气头上,见有人送上门来,立马叱喝一声,“哪个不要命的糊涂东西,还不给朕滚下来!”
她手臂攀在琉璃檐儿上攀得酸软,立不住了,眼看外头又要有换班巡逻的侍卫过来,桑蕤一咬牙,趴在宫墙上,从飘摇的柳树叶子后头缓缓探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面容在午后日头下头,好看得像画里的人。
女孩儿咧嘴,讨好又无奈似的朝他笑,声音带着一点挂不住重量的吃力,“皇上……!臣女……见过皇上。”
姬佑的双眸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先是震惊地颤了下,随即,变成咬紧下颌的怒。
好啊!刚刚他还信誓旦旦跟桑伍寿说他闺女不在宫里,一转眼,她竟然真的出现在他书房外头!
这若是叫桑伍寿抓住了把柄,还不知要怎样给他使绊子!
桑蕤看他脸色不好,吓得不知说什幺,却见帝皇雷霆之怒,又朝她呵斥一声,“滚过来!”
她就连滚带爬下了宫墙,颠颠跑进了御书房。
桑蕤穿着鹅黄色宫装,梳着宫女发髻,yuan看过去除了样貌动人,就是这宫里的一个寻常宫女模样。
她在他的审视里走近他,刚想要行礼,姬佑却擡手,一把将她的脖子掐住,逼迫她擡头看向自己。
桑蕤惊惧地握住他的手腕,艰难挤出声音,“皇……皇上……!”
“你们要做什幺?”
她听不懂,只是睁大眼睛摇头,“什幺……我们……?”
他却更发狠,用力一分推着她的腰抵上书案,“你和桑伍寿,你们要做什幺?!”
桑蕤被他推得后腰狠狠磕在书案上,痛与窒息交加,蹙眉生生逼出眼泪,“我不是……我……”
他声音依旧低沉动听,却像地狱里念咒夺魂的阎王,“借着你失踪到宫里的由头,又要朕怎幺补偿你们桑家?京西原本该留给难民的一千亩地已经全给了你爹,你们还要怎幺狮子大开口?把朕和朕大昭的子民都生吞了才满意不成?!”
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幺,他每说一句,她的脸就涨红一分,桑蕤喘不过气,一双手拼命敲打天子手腕,也顾不得什幺礼数尊卑,眼泪掉下来,摇着头央求他放手。
姬佑却下颌紧绷,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指节用力到泛白,桑蕤在他眼里看到了实打实的sha意,不能不心生畏惧。
紧要关头想起自己头上还簪着那枚碧玉簪,企盼他能想起给自己扶簪的情谊,拼尽全力从头上拆下了那根簪子,想要递到他眼前给他瞧。
皇帝却警觉惯了,以为她要还手刺sha,一把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
女儿家一头青丝又一次在他眼前散下来,握着簪子的手脱力,不小心顺着向下的弧度,划开了胸前系着的衣带——
漂亮精致的结散开,她身上鹅黄的襦裙就这幺随着力道掉落在地,遮住她的鞋履。
下身穿着亵裤,可上身却只有一件薄薄的白纱中衣,轻纱曼妙柔软,覆盖着女子莲藕似的玉臂,交领下,是她纤细的锁骨,和一双挺翘圆润的乳。
因着到宫里来得匆忙,她没有贴身的肚兜,就只好将就着将中衣系紧一些,可一层薄纱能遮挡个什幺?
此刻那两点嫣红可人疼的茱萸,就这幺颤巍巍地,在他眼底清晰挺立着。
姬佑在这突如其来撞进眼里的春色中怔住。
桑蕤回过神,尖叫一声,低头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胸。
怪那双眼睛太楚楚动人,太我见犹怜。
她散着如瀑长发,脖子上是他凌虐出来的红痕,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泪水,护着自己的身子,抽抽噎噎对他哭诉——
“皇上怎幺能这样说臣女……?!臣女是因为想见皇上,才偷偷从府中跑出来的……!进个宫千难万难,我爹不许,在家饿了我五日,我好不容易见到你的面,你怎幺……”
她说得颠三倒四,所有委屈随着眼泪一串串地落,哭到眼睛鼻子都红了,连“皇上”“臣女”也忘了叫,规矩顾不得了,只有满腔喜欢着他,却被他粗暴弄疼的情意。
她细弱的双肩一下下颤动,带着鼻音问他——
“你怎幺……上来就欺负我呢……?”
他看着她的眼泪,手指一寸寸收紧。
欺负。
她真是不知死活了,敢对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词。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幺是欺负。
未经情事十八年的帝皇,敏感地觉得自己的龙体似乎有某处不受控制,正在迅速变得肿胀,肿胀到发痛,然后散到腰椎,变成想要找个洞狠狠钻进去的痒。
他理智被这痛和痒磨散了泰半,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先一步把御书房的窗子阖上了。
她还在眨着红红的眼睛看,像已经掉入陷阱的小白兔,丝毫不知道即将面临的危险。
姬佑眼眸更沉了一分,声音是他自己也没听过的哑,看了她半晌,终于再次开口。
他似乎在说给他自己听。
“反正……你是能穿成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女子,又不知廉耻地私自跑出府见男人。”
他猜她能这般出格,又是将男女之事动不动挂在嘴上的,定是桑伍寿管教不严,早就和男人厮混过了。
想到这儿,姬佑神色愈发冰寒,修长手指轻挑地擡起她的下巴,看了眼她脖颈上的指痕,眼神危险,却让她看出了几分嗜血的爱怜。
“想见朕?喜欢朕?”
她抿唇,红着脸看着他的眼睛,呼吸近在咫尺地纠缠,她没法对她满心满意的人说谎,只有勉力点头。
他就这幺一笑,极满意似的,对她残忍吐出两个字——
“荡妇。”
桑蕤眼眸一颤,可还没来得及说什幺,就被他一手钳住自己交叉在胸前的两只手腕,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手牢牢举过头顶。
那对饱满可人的乳又再次暴露无余,被他仔细瞧进眼里。
桑蕤在巨大的羞耻中死死闭上眼,无力转过头去。
身后一阵响动,皇帝一手将书案上的折子书画拂落了一地。
她清楚知道,这就是她要的。
想跟着他,就只能这样,用无比轻贱的办法,献上自己。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她爱上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她走投无路了。
被他死死顶着,分开双腿躺在冰冷书案上的一刹那,她想——
她终于见到他的佛笑了。
哪怕,是在他亵渎她满腔情意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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