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卢修斯推开面前的木门,门和门框连接处慢悠悠地发出“吱呀”的声音,就像是门后站着个佝偻着背脊的老管家,用一丝不苟的动作向他鞠躬,身上的骨头打颤似地呻吟。
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金发被整齐地梳到脑后,穿一身公学的黑色制服,领口系着交叉结的领巾,肩上松松垮垮地挎着装书的拎包,看起来就像是刚下课、从公学侧门里偷溜出来玩的学生。
门里显然是个类似储书房的地方,横七竖八堆着各色书籍,乱糟糟地一路堆到天花板,一个黑发少女坐在书堆里,翻着一本褪了色的《十日谈》。
“很高兴见到您。”原本埋首于禁书的少女擡了下眼皮,略扫了他一眼,便匆匆低下头,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小艾森博得先生。”
他辗转了几个朋友,为他预约了这位女预言家的时间,用的是化名——而她叫出的是他真实的姓。
被叫出来处的卢修斯有些讶然,还没等他说话,少女就边翻着书页,边自顾自地说:“您如果不想被人认出来,下次最好换了衣服再来。”
他左门襟口袋上没插着绣家徽的手帕,只低调地别了一枚议会徽章,被火焰点燃的大象发怒般、高高提起蹄子,正好踩在他的制服胸口订制的家徽。不注意看很容易被略过去。
卢修斯不动声色地将大象再往下压了压,“预言家都这幺刁钻的么?”
“如果世界上有另外的预言家,您可以让他们回答您这个问题,至少我回答不出来。”
“如果世界上有另外的预言家,我就不会来找你了。”卢修斯倨傲地擡了擡下巴,他走近少女,鞋尖离少女的裙摆一拳之隔,轻而易举可以看见书上的裸体修女插画的细节。“世界唯一的‘神谕’,也会看禁书么?”
少女终于擡起头看他,“小艾森博得先生,您知道我最出名的预言是什幺么?”
“你会和我上床。”卢修斯说,唇齿开阖间有些类似轻慢与不适的犹豫。
他不是在刻意用粗俗的话语进行冒犯式的调情——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世上唯一的“神谕”预言家弥赛亚,最出名的预言并不是她成功预言了前任皇帝陛下会被绞死,也不是通过占星测算出现任皇帝陛下的合适人选,而是她随口对赫加德·冯·艾森博得公爵说:“你会和我上床。”
这是一个目前没有验证的预言——虽然弥赛亚后来又声明那只是坊间谣言,她本人并未说那是预言——也没法得到验证,毕竟赫加德·冯·艾森博得公爵是目前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也是卢修斯·冯·艾森博得的父亲。
“虽然那只是个笑话,小艾森博得先生。但谣言总不能自己长出腿,如果我是个修道士或者圣女一样的人物,没有人会愿意传这样的谣言。”
卢修斯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我开始好奇,你怎幺称呼我的父亲的了。”他在念‘父亲’这个单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是个倨傲冷淡的青年人,因为没有合适的政治联姻的人选,所以还未进入社交季,他还不习惯用傲慢的语调跟陌生女人调情——哪怕这是贵族男性应当具备的技能。
“我与您的父亲并没有熟到我可以选择对他的称呼的程度,”弥赛亚平静地说,“我只能屈身低头行礼,盯着他的鞋尖,称呼他公爵大人。”
她很圆滑。
怪不得贵族公卿都以与她来往为荣。
卢修斯漫不经心地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在这种地方浪费了这幺多时间——他下午还有一门帝国历史课,按理说他应该单刀直入,而不是就一个无聊的坊间笑话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聊天。
更糟糕的是:这个陌生女人的说话语调还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鱼,而他就是个对这条拼命翻腾的鱼一筹莫展的新手厨师,而他绝不能承认这一点。
“您如果没有什幺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去吧。另外您的鞋尖比您父亲的要漂亮很多。”
他这才注意到,他踩住了预言家的裙摆,他收回脚,踟躇着调整着情绪和站姿,竭力表现地如之前一样:“我想要拜托您对……进行预言。”他用上了敬语。
弥赛亚合上了书。“请允许我再听一遍您的诉求。”
“我想要知道,我父母的婚姻。”卢修斯低头看着她,黑发少女显得有些慌乱,像是因为发现了什幺不该听见的秘辛而感到恐惧——他并不对此感到奇怪,甚至因此感觉满意,“会在什幺时候破裂。”
“我为此感到遗憾和抱歉,但是感情问题,是不能预言的。”弥赛亚说。“或者您可以换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