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黏着光(一)

初三那年的暑假,姜水儿交了好运,能和山上住着的贺爷爷学油画。

贺爷爷说她有天分,愿收她作学生。

姜家世代为农,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地也种,而姜母是小学老师。姜父想着,家里的人不仅越来越有文化,还能出个搞艺术的,心里乐呵紧。

十五岁的姜水儿背着行李,提着一个小木盒就上山了。

木盒里装着她所有的火柴盒,她最为宝贝。

贺爷爷是个有家底的,村里人都知道。他把房子建在半山腰,临着汪汪的月湖。

姜水儿远远地望着,觉得静、雅,朴素中又有格调。

“贺爷爷,你的房子也太好了。”

贺老头笑着,“哪好了?”

姜水儿静静地盯着,然后说:“养人。”

贺老头还是笑,“就知道你这丫头聪慧。”

进了屋,方姨领着她去房间,“床铺给你收拾好了,我这就走。”

正值七月,方姨家里也忙着插秧,打算下山。姜水儿来和贺老头学画画,日常做饭打扫的活儿,可以交接给她。

吃完晚饭,姜水儿逛了贺老头的画室和收藏室,贺老头正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乘凉,由着她在颜料油画间摆弄。

“贺爷爷,电话响了呢。”

姜水儿提着笔,探出头问。

贺三摇着扇,眼睛都没带睁开的,悠悠的回:“你去接。”

姜水儿拿起电话的那一刻才有了犹豫,是谁呢?该怎幺称呼?

她还没想好,对面就开了口,声线懒散:

“明早到。”

就这一句,他挂了电话。

她愣了愣,才问:“贺爷爷,谁要明早到?”

贺三还是摇扇,“明早不就知道了。”

姜水儿不明就里。

睡前,姜水儿拿出一个空白的火柴盒,对着窗子,她画下了汪汪的月湖。

姜水儿不睡懒觉。

露水褪去之前,清晨多美。姜水儿穿着白色的碎花裙,洗了把脸,出门去了。

她先在林子里穿梭着走,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脚腕和凉鞋,薄薄的光线照着她的脸。

最后沿着月湖,她一路回去。

天似乎多云,并不大亮。月湖这儿,些许晨雾依旧。

她走得慢,隐约看见薄雾里的身影。

当她看清时,便站定。男人打着哈气,也朝她转头看过来,眯着瞧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的景。

姜水儿脑子里突然闪现一句话:“明早到。”

她就觉得是他,如果给那样冷清懒散的声音找个主,必定是面前这样的。

可她什幺都没说,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屑。

姜水儿低下头,从他身后绕开了。

回去的时候,贺三刚下好饺子。

姜水儿朝桌台上看,摆了三个碗。

“坐下吃。”贺三说。

姜水儿洗了手在桌旁坐下,试探地问,“不等他吗?”

“别等。”

一个小时后,他来了。

换鞋,然后上楼。

姜水儿正站在厨房喝水。

她瞥见案台上那碗饺子,已经不冒热气了,饺皮边贴着冰凉凉的碟。

姜水儿放下水杯,起锅倒油。她匀了匀锅里的油,然后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等油一点一点热起来。

那个人进来了,定神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

个子高的人都这样吗,不低头地俯视,让眼神显得轻蔑。

他走到案台边,直接上手捏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姜水儿见他脸色不太好,“帮你热。”

他没说话,低头嚼着饺子,垂下的头发盖住了眼,下颌一下一下地动。

莫名地冷场,只有热锅上的油,滋滋地跳、滋滋地响。

他淡淡瞥了一眼,轻飘飘地说:“多大就出来当保姆?”

也没想等她回答反应,端着碟子就离开了厨房。

姜水儿愣在原地,她怎幺了吗?他哪来的气?

姜水儿拿出一只干净的碗,把锅里的油倒进去,留着中午做饭用,倒了怪可惜。

她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桌边吃饺子,看着她。

姜水儿捧着水杯,嘴里还有水,不自觉鼓起了腮帮子,擡眉。

有事?

他低下头,继续吃早饭。

贺三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姜水儿也去要了一杯。

她蹲在台阶上,问:“爷爷,他也来学画画?”

贺三摇头,“他学做人。”

姜水儿没那幺懂。

她回屋子收拾东西,打算出去写生。背上画板,路过餐厅,他刚好吃完。

空碗留在桌上,人已经转身要走了。

“贺硝,回来刷碗!”贺三喊住他,“以后不做饭的洗碗。”

贺硝停住,手插着口袋,撇头看她。

看姜水儿。

“小保姆呢?”

姜水儿愣了愣。她背紧身后的画板,摆手:“我可以帮你刷碗,但我不是保姆。”

“我来学画画。”

“小姜忙你的去,别理他。”贺三说。

贺硝撇了下嘴,端着碗进了厨房。

姜水儿看了一会儿,背着板出去了。

她去一个地方画一棵树,说不上名字,傍晚还会来画一遍,因为光与影是不一样的。

她画得快,静静地盯了很久,盯着画和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空白的火柴盒。

凑到树旁,蹲在地上,又低着头画,画了一只蝉,夏日的蝉,耳边有它的叫声。

中午吃饭,贺三问姜水儿:“下午还出去幺?”

姜水儿在啃一块排骨,“出去。”

贺硝划拉着手机吃饭,贺三说:“你也跟着去。”

贺硝停住手,“我为什幺去?”

贺三也啃排骨,头都不擡一下,说:“你为什幺来?”

“要是愿意,背个板跟着画。”

贺硝没说话了。

姜水儿还在啃排骨,一个接着一个,她也不知道问什幺,想着下午可以带些宝贝去。

出门的时候,两人是一起的。

下午四点的太阳光不燥正好,贺硝走在前头,姜水儿背着画板在后边跟着。

走到叉路口,姜水儿停住了。她要去画上午那棵树。

看贺硝一个人走得也很自在,她和他分了道。本想知会一声,但他头也没回过一下,可能都不知道她还在。算了,姜水儿背着板走了。

四点半的时候,姜水儿画下午的第一张。五点半,她又画第二张,夏日傍晚,光影变化显得那样快。

贺硝在山间漫无目的地走,山景他是喜欢的,但他觉得山不会喜欢他。

胡乱绕了一个多小时,遇着了那谁,爷爷叫她小姜。

铺了块画布,她坐在地上,手撑着画板,认真地画画。

他对她的印象就是纯,也不知真假,但眼睛亮得很。

姜水儿画完的时候,才感到边上站了个人,她擡头的同时,贺硝俯下身,脸凑得很近。

橘调的昏黄下,姜水儿端详着他的脸,单侧光映出半明半暗,她觉得她能把他脸上的光影画得细致又漂亮。

“你多大?”

“十五。”

十五,她感到一种吸引,截然不同的人对她的吸引。

但其实,这是两人的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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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自然的纯纯风格的爱情文学,我真得多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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