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出现在了大殿的入口。
滚圆的黑眼睛在大门打开时,便瞅见了侧躺在神座上昏迷不醒的女孩。
红绳缠绕在她赤裸的躯体上。
小狐狸快步跑进去,跳上了神座,尖锐的犬牙只一下就咬断了红绳。失去了神力支撑的细绳又化为了一堆被染红的斑斑驳驳的布片。
它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舔着她的脸颊,许久才将她从黑暗中唤醒。
睫羽轻颤了几下睁开了迷蒙的紫眸。
狐狸张开嘴,雌雄莫辨的嗓音吐出的却是人言。
「巫女雪宫双叶,稻荷神大人想见你。请跟我走吧。」
「稻荷……神大人……」
晦暗的眸子即使在听见小狐狸的话时依旧没有什幺反应,沙哑的嗓音缓缓的吐出那曾经是她最为熟悉和尊敬的神明的名字,早已干涸的泪痕再度染上了湿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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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神再次见到他的妻子是在靠近海边一座山峰顶端的一棵巨大樱树旁。
身披鹤纹千早的年轻巫女手持璀璨的金色神乐铃,在空中画出优雅的金线,披散的黑色长发随风舞动,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擡眸,都将献给神明的舞蹈演绎出最完美的姿态。
他的视线捕捉着她摇曳的身姿,将所有的细节默默记在心里。
朝着献舞的巫女缓步走去。
她的舞蹈在他走到近前时,刚好结束。弯腰跪拜,行下至高礼仪。
「起来吧。」
他垂眸看着少女站起身,低头颔首。
「双叶,终于愿意为我跳舞了吗?很漂亮。我很喜欢。」
「谢谢,神明大人。」
「你知道吗?双叶。我并不喜欢樱花。」
她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时,僵硬了一瞬,再下一秒,她擡头看向他,一双绀紫色的眸子水光潋滟。
「她们绽放在最美丽的年华,却根本没有能力守住自己的光彩。我不喜欢华丽却脆弱的东西,但我知道你喜欢樱花。你向往着可以有朝一日像樱花一样盛放,让世人皆知你有过的美好。可是你却被我永远的困在了含苞待放的时刻。」
荒神轻抚着她的脸颊,手指的动作是他从未表露过的温柔,诉说着他从未对她说出口的话。
「作为你的神明,却从未聆听过你的祈求,所以你的献舞,我收下了。我会满足你想要封印我的心愿。」
「神明大人……」她想开口解释什幺,却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嘴唇。
她本以为他不会来的……
她本以为他只把她当做玩物……
他知道……
他什幺都知道,却还自愿踏了进来……
「什幺都不用说了。你只是在执行你身为巫女的职责。」他解下了发尾的红绳,暖阳色的发辫散开,垂落身前。执起她的手,将红绳绕了几圈系在她的手腕上,打上一个她惯常系的绳结。「你是我的巫女,我不会收回我的恩赐,我要你永生永世都陪伴在我身边。」
低下头俯身,勾起她的下巴,让轻吻落在她的唇瓣间,在柔软的唇上熨出一片温热。
巨树上满开的樱花在这一刹那间尽数飘落。
她阖上双眼,任由泪珠溢出眼眶。
印在唇瓣的温度,随着风吹散了那一身黑焰而消失,再睁眼时,那灿烂又混沌的神已不在身前。
身后的樱树只剩下光秃的枝干。
随着神明的离开,用以支撑她行动的神力在迅速的流逝,她慢慢走到树干旁,缓缓的坐下。
樱树周围的景色如同散落的樱花般,裂成细小的碎片,逐渐被阴影吞噬,封印的结界被缩小在了方寸的空间内,留下了枯干的粗壮树干和坐于树下休憩的巫女。
她放下了手中的神乐铃,抚上了小腹。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紫眸渐渐蒙上了灰雾,眼中的亮光也跟着消散,真正的黑暗在此刻降临。
不老不死不灭的巫女与被封印的荒神从此一同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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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拖长的尾音惹得办公室里正翻着文献的橘发青年一阵烦躁。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中也不耐烦的合上笔记本,皱眉怒瞪着总是时不时不请自来最大爱好就是骚扰自己给自己惹一大堆麻烦的搭档。
「你还在查荒霸吐的资料啊?都那幺久了。又做春梦尿床了?」
「妈的,混蛋太宰!你是不是今天特别想死!我成全你。」
太宰轻巧地躲过飞来的烟灰缸,听着琉璃在地上壮烈牺牲的清脆,老神在在的往沙发上一瘫。
中也看他那个死样子就来火,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喝醉了让太宰知道了那件事是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2年前也就是16岁那年在龙头抗争的最后,一气之下用了污浊,结果也不知道为什幺造成了预想之外的破坏,几乎是以白麒麟组织本部为中心开发出了新一片的擂钵街。如果不是太宰最后消除了他的异能,还不知道会发生什幺状况。
再后来,他从医院的病床上清醒过来之后,晚上就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
嗯……是个绮丽的春梦,每次都像是梦境的碎片,不但不完整,连时间都是跳跃的。
唯一确定的就是梦里那个看起来只有15-6岁的黑发女孩是同一个人,但他除了她的长相之外,就什幺都不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如同静了音的电视,看得见嘴唇的动作,就是没有声音。
他最初没有在意,只当是太累了。可自那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梦见她,但他依然没有想过要去深究,主要也是梦里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导致无从查起。
他也只能解释为工作任务太累导致的压力过大,当然他大部分压力都来自那个坑人的搭档。
只是最近梦境开始变得愈加频繁,也出现了除了春梦以外的更多的内容。
而他从女孩的唇语中,读到了荒霸吐。
这让他不得不在意起了这个梦境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听说这次休假中也要去青森?」
太宰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着中也埋头继续批文书。
「嗯。」
「你知道吗?中也。我老家就在青森。」
「所以呢?」
朝着擡起头射过来的不明所以的视线,眨眨眼,露出一个太宰式的暧昧不明的笑。
「你春梦里那个黑发的女孩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哈?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长得比你漂亮多了!」
中也满脸的不屑,他对于梦里穿着巫女服的少女那清丽的笑容可是印象深刻。
「诶——中也是害羞了才这幺说的吧。」即使自家搭档额头的青筋已经开始暴跳,太宰依然滔滔不绝的继续说着臭不要脸的话。「中也一定是暗恋我才说那是梦,去青森其实是想偷偷跑去那里看看我童年时期的家乡。」
「谁他妈暗恋你!!太宰治你个死变态,给我滚去死啊!!!」
话音与飞身翻越过办公桌的中也的脚一同落下。
然后这一天的这个下午,被惹炸毛的男人又在顷刻间毁了一张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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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旅游地图的指引,中也直接去了供奉荒霸吐的神社,但根据青森当地人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那间神社其实是荒神最后被封印之地。
据传在荒神被封印之前,青森周围的城市和村落遭到了大面积的非自然的灾害。当地的大社给出的占卜结果,说是侍奉荒神的巫女失职,才导致神明盛怒。最终是几位大神联合才将暴走的荒神封印,而失职的巫女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成为了守护封印的柱,永远的留在了封印结界内。
当然神话传说这种东西,都是后来人编撰的。中也就是拿来当个故事听,他之所以心血来潮的跑来青森,也只是对于荒霸吐的封印之地比较感兴趣。
毕竟他身体里的那股庞大的力量,据说就是来自那位拥有混沌之力的荒神。
可是那幺强大的神,怎幺会被轻易封印呢?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幺身为纯粹力量的神明和封印他的那几位大神之间至少也该有一场恶战。
中也知道压制在自己体内的力量不出意外可能就只是荒神的一小部分碎片而已。因为人类不可能控制得住神力,更不要说把神力压缩到凡体肉胎的躯壳中了。哪怕他的身体是经过某种科学力量改造的,也不可能容纳得下全部的神的力量。而仅凭神的碎片就能造成擂钵街那样的巨大坑陷,可想而知神与神之间的战斗会有多幺可怕的破坏力。
只是当中也踏上去往山顶神社的台阶,看着逐级而上的一座又一座鸟居,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荒霸吐是自愿被封印的。
这里周围虽然有几处山谷,但建在大战之后的最终封印之地的荒神神社就应该在一处盆地里,而不是在山顶上。
踏进神社,四下寂静。
给人们带来恐慌的神明,并不会有什幺人前来祭拜。
中也顺着小径一路来到了神社最深处,也是整座山的最高峰,爬上陡峭的台阶,轻巧的飞身跃过了标着禁止入内的铁栏杆。
他站到了山顶,看向了远处的大海,春日午后咸涩带着腥味的海风吹拂在脸上有着一丝凉意,也吹起了他绕在颈侧稍稍留长了的发丝。压低了帽檐,挡去一小部分吹迷了眼的风。
视线转到了山顶正中央的一棵枯干的大树,似乎是棵樱树,竟然能在这种环境下长到这幺粗壮的地步,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枯萎了。
大树上挂着注连绳,而树干旁,矗立在地面的一块半圆形的巨石顶上也围着一圈注连绳。
中也绕着石头转了一圈,发现朝着大海方向的背面,还有一块小一些的半圆形石头,与巨石紧紧贴在一起。而这块石头上,并没有挂着注连绳。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贴上了石头,正想着搬开它看看那大石是不是所谓的天岩户时,石头竟然有了反应,一阵轰鸣过后,自动挪开了一段距离,也显出了大石背后隐藏的狭窄山洞入口。
「这……真的假的?开玩笑的吧!」
中也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说故事也能有成真的一天,而且还被他这幺轻易的就找到了?
虽然有点担心万一石头又把洞封上了,他会被关在石洞里,不过他是重力使,要是真被关进去出不来百分百会被太宰那家伙笑死。
只是安全起见,他留了个定位装置在外面,还给部下发了个定时的邮件,才小心地走进了山洞里。
掏出Zippo点起火光充当照明,中也朝着山洞内部慢慢移动,在穿过像是人工开凿出的有着光滑石壁的隧道,在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开阔的圆形岩洞。
他想走进漆黑的岩洞看看岩壁上是否有什幺线索,却一头撞上了无形的障壁。
「嘶……」
这一撞,不但撞掉了他手里的打火机,还撞得他额头和鼻梁都生疼,差点一屁股没形象的坐到地上。
这道看不见的屏障简直比钛合金钢板还要硬。
向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捂着鼻子,摸索着捡起掉在地上不小心合上了盖子而熄灭了的打火机,重新点亮往前照了许久就是没有看见一点障碍物的痕迹。
他拔出身上的短刀,施了重力往前投掷了过去,短刀重重地撞上了障壁,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之后就是一声金属物跌落在岩石地面的响声。而那堵墙在他的攻击之下仍然保持着无形,一点损伤都看不出。
这实在太可疑了。
短刀被插回了刀鞘。
中也想了想还是探出手触到了那层透明的空气墙。
以他触碰的点为中心,荡出了水波纹状的涟漪,而通过空气墙能看到的岩洞内的画面也产生了变化。
有一束光从岩洞的上方斜照下来,点亮了岩洞内部,如同拉开帷幕的舞台被打上了聚光灯。
那是一块青翠的绿草地,正中间立着一根与外面那棵枯树一模一样的树干,而树干下靠坐着一名阖着双眸表情恬淡的像是正在午睡的黑色长发少女。
她的黑发间缀着以黄金为山题的前天冠,身着鹤纹千早白衣绯胯,双手随意地放在身前,一只手腕上系着红色的绳结,身边摆着一支金色的神乐铃。
而当中也睁大双眼看清她的面容时,竟直直地怔在了那里。
梦境的碎片在脑中穿梭,依旧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故事,但流入胸中的酸涩感也让他无法忽视。一种无法名状的懊悔浮上心头,甚至感觉到了有什幺湿润了眼眶。
如果他当时什幺都没做,又如果他当时能够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些什幺,是否她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一大堆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涌进脑海,又像是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逼得他将自己的手从那障壁上移开,捂住了胸口,退了几步靠在隧道的岩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岩洞中又再次恢复了黑暗,少女的画面也随即消失。
只有他手中握着的打火机,还亮着一点微弱的火光。
熄灭了火光的手握着打火机轻颤着,他跌跌撞撞的朝隧道外跑去,朝着笔直的照进山洞口的光亮冲了出去。像是失了魂一样,离开了山顶,身后的轰隆声是岩石归于了原位。
等再次回过神来时,中也已经跑到了下山的路上,隐约能看见那成排的橙红色鸟居了。
暗骂着自己怎幺会因为见到了那样一副场景就失了分寸,说不定是神社为了招揽香客而制作的特殊影像,但他自己也知道这烂到根的理由,就是赌上太宰治的脑袋,也根本说服不了他自己去相信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在天岩户中沉睡的巫女绝对就是他梦里的那一位。
嘴唇紧抿,眉头紧蹙,中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幺慌乱过,想要定下心神,却还是一头的思绪万千。
被封印的荒神与失职的巫女……
中也自己就当过传言的主角,知道传言那玩意根本不可信,更何况是传了几百,可能是几千年的传说故事。可他就是没由来的觉得自己和这个传说脱不了关系。想来想去,还是理不清头绪,脑子里像是缠着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甩了甩脑袋,叹了口气,继续慢慢踱步迈下阶梯。
可正当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穿过一座座鸟居时,与一名穿着当地高中制服的少女,在阶梯上擦肩而过。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
而那名少女也站定在距离他两步的台阶之上,转过身看向了他。
风吹拂过她的长发,让几缕发丝贴上了脸颊,她擡起手,将发丝拨到耳后,袖口裸露出的细白手腕上绑着一条红色的发绳,那绳结的系法是如此的眼熟……
喉结滑动了两下,中也顾不上自己的视线是否太过失礼,湛蓝眸子只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绀紫色的眼眸。
他向上走过一节台阶,与她近了一步。
「抱歉,我……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总是意气风发的青年,竟然也有了羞怯的一面,连掩在橘色发丝下的耳根都红得发烫。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类似街头搭讪的话语。而在下意识地开口询问起对方的名字之后,才感觉到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我叫雪宫双叶。你是……」
少女的声音轻柔,如同春风吹过耳畔,吹拂过一山的翠绿,最终将那话尾揉进了树叶们的窃窃私语。
她柔和的笑容抚平了橘发青年埋藏内心深处的哀伤,也牵起了他嘴角肆意的弧度。
那是他与她今生初次的相遇。
——永恒与刹那,她只愿循着光,如同樱花,燃尽绚烂的一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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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无责任小剧场:『我家上司不可能这幺不靠谱』
傍晚时分,与换了巫女服的双叶不知不觉聊了许久的中也,看到了一大批黑衣壮汉风风火火的从山下杀上了神社,甚至头顶还有直升机突突突飞向山顶的巨大噪音。
顿时才想起来自己把定位装置留在了山顶,并且他那封定时发送的邮件也忘记了取消……
而在看见年轻帅气的上司与同样年轻漂亮的巫女小姐并肩坐在一起时,久经沙场的男人们顿时明白了,那个超级靠谱的中原中也干部大人,也到了会有因色误事的年纪……
于是这天的荒霸吐神社异常的热闹,也收到了建社以来最大的一笔捐赠……
『被干部大人的杀人眼神逼着假装不认识,还要集体参拜荒霸吐神社排队往钱箱里捐钱的部下们,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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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注释】
神代的荒神中也对于双叶的喜爱是埋在内心深处的,他不懂人性,也不善于表达。他甚至在后世的中也意外的出现之前都不知道那就是喜欢。他只知道自己没有遗弃她,给了她永恒,那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双叶是否喜欢他,是否全心全意的侍奉他,他都不在乎。
可直到失去了,才意识到那便是嫉妒,焚天灭地的嫉妒,但是一切都晚了。
作为神明的妻子,这样的背叛,只会有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忍下了没有杀她。就只能用伤害的她方式,发泄自己的怒火。当他发现了神子的存在,他当时所恨的并不是双叶有了孩子,是双叶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另外一人。
他所恨的是她彻底喜欢上了别人这件事。
是发现了自己的妻子心里从来没有过他。
无法消除愤怒的荒神中也离开了神殿,出去闹了一通,再回来时,双叶已经被带走了。
最终他选择了自愿被封印,让双叶永生永世陪伴他。腹中的神子代替了母亲的灵魂留在了身体里被封印在结界中,双叶的灵魂才得以转世,遇上后世的中也。
至于双叶是否留存着记忆,这件事就留给与双叶续前缘的中也自己去探究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