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贺武就坐在正中间的那把椅子上。

他身材偏胖,生得一双圆眼,两颊堆着白满的肥肉,脸上常常带着笑容,乍一看,长相没有一点凶恶,反而有些和善憨厚。

但蒋诚知道,贺武连杀人时,也能这样笑。

贺武抽着根雪茄,轻松平常地说:“阿诚,你不老实。”

他话音刚落,身边有个人拎起一根棒球棍,狠狠挥向蒋诚!

他躲不及,那一瞬间,疼痛在他头上炸开,蒋诚眼前猛地一黑,当头倒在地上。

眼前天旋地转,只有天花板上的灯放射出模糊的光线,不断地抽离、扭曲。

他疼到极致,反而连叫也叫不出来,剧烈的耳鸣长达半分多钟,蒋诚才渐渐再找回意识。

清醒,一定要保持清醒。

蒋诚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眉骨,不断地淌。

蒋诚大口喘着粗气,吐字十分艰难:“大哥,我不明白……”

“阿诚,一直以来,我都很欣赏你,但你不该欺负正天。”贺武说话,永远慢条斯理,像是一个长辈,在很有耐心地教诲。

“他是我的表弟,虽然不成器了些,做事有点混蛋,但毕竟跟我沾亲。家里人托我好好照顾他,现在你把他弄进局子里,让我很不好交代啊。”

“我,欺负赖正天?”蒋诚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但却低低笑起来,连忙点头,“确实,他要不是你表弟,我早废了他。”

“你他妈还敢说!”拎着棒球棍的人冲蒋诚大喊,“是不是你设局陷害赖哥!”

蒋诚冷眼,擡手将眉骨的鲜血抹去,痛苦令他的表情更加骇人。他看向那人,沉声道:“我跟大哥说话,做狗的不要乱吠。”他又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你给我记着。”

“你——!”

不知怎幺,他忽地胆怯起来。

蒋诚这样子竟看不出任何心虚和紧张,难道,真不是他做的?

蒋诚懒得理会他,他闭上眼晃了晃脑袋,终于将那股令人呕吐的晕眩压下去。

蒋诚转头看向贺武,继续说:“正好大家都在,这些年赖正天惹了多少事,搅黄多少生意,他们有目共睹。大哥,兄弟跟着你是要发财的,不是来给他擦屁股的!”

贺武眼部肌肉轻微抽了抽。

“我设局陷害他?”蒋诚笑着,“他杀人,难道是我逼得?黄毛一个小孩儿,吓得魂都没了,他知道我做过警察,打电话过来问我怎幺办。当时有兄弟就在我身边,是我教他怎幺处理尸首,怎幺躲过警方的调查!”

有人出口为蒋诚解释,“我在场,这件事我可以作证,诚哥真的是在帮赖哥。”

“我不是帮他,我是帮你。”蒋诚否认,眼睛通红地盯向贺武,“我蹲过两年的牢,你弟弟贺文在牢里被人欺负,我替他挨打,因为护着他,我后腰上还给人捅过一刀。出狱后你让我跟着你做事,我蒋诚一步步走到今天,看得不是财,是义!”

“当年警队不要我,是你给我出路,给我脸面,我记你的恩。要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赖正天这次不死,我也要把他整死!”

“……”

蒋诚讲义气,他们是知道的。自从他来到贺武身边,但凡有事情求他帮忙,蒋诚就有本事摆平。这些人中有不少受过他恩惠的,现在听他这一番言辞,内心也不免有所动摇。

更何况赖正天干过太多出格的事,贺武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他们面上不说,可心里总会不满。

人群中有人发出声音,是替蒋诚劝解:“大哥,这件事还是调查清楚再说。”

“我相信诚哥,他跟赖哥是不对付,但也从来没有耍过阴的。”

“我也相信诚哥,他不是那种人……”

贺武突然笑了,“怎幺,这一个个的,是想认他做老大了?”

他们胆寒,噤住声,全场一阵沉默。

额角的鲜血还在流,一阵阵钝痛反而让蒋诚更清醒起来。他又喘了几口气,说:“大哥,你也不用吓唬他们。我没做过的事,没人能强冤到我头上,谁也不用替我说话。”

蒋诚将手伸向口袋。

贺武身边的保镖一下举起枪,警告:“别动!”

蒋诚解释:“赖三栽了,你把他当兄弟,想给他出口气。可你知道——他又是怎幺看你的吗?”

贺武沉着脸,食指点了点,示意蒋诚继续。

蒋诚从口袋里拿出来,是一个钥匙扣,企鹅仔形状,拔掉它的外壳,就露出一个U盘。

“关灵就是因为偷拍到这个视频才被杀的。”

有人拿来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打开后,他就将屏幕擡到贺武面前。

除了贺武,没有人能看到视频画面,却能将视频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

“您就在审批文件上盖个章,很简单的。事成之后,我抽三百万给您。”

说话的人是赖正天,声音里混着电流的刺啦响。

“这件事,贺老板不知道?”跟赖正天说话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赖正天哼道:“我自己也能做事,为什幺非要让他知道?其实有的时候,人是要服老的,我表哥那个人什幺都好,就是年纪太大,没有拼劲了。该退位的时候就要退位,多给我们一些机会嘛。”

男人哈哈笑起来,“你小子有野心,我更喜欢有野心的人。贺武幺,做事瞻前顾后,是该回家养老了。”

“您擡举,我就是想赚钱。这幺好的生意我表哥不做,别人也会做。……那就我做咯。”

“我们说定了,三百万。”

“没问题。除了三百万,还有那个女的。怎幺样,在床上够劲儿吧?浪货可比正经女人好玩多了,你打她,她会叫得更爽。”

笑声不断,间杂着碰杯的脆响。

“祝我们合作愉快。”

……

贺武的脸色越绷越紧,最终忍不住,手狠狠一挥——!笔记本摔碎了一地,连着画面和声音一起终止。

蒋诚:“不单单是赖正天。”

他回头望向身后,两个人已经将一具尸体从外面擡了进来。

在场人脸色都变了变,同时哗然,“怎幺回事!”

“还有他。交易的事,他也清楚。”蒋诚说,“今天他来找我,说要我交出视频,否则就到你面前诬陷我是内鬼……大哥,你要是不信任我,我蒋诚现在就走,可我从前在警队受够了窝囊气,现在也别什幺东西都他妈过来踩我一脚!”

说着,他侧首,盯向刚刚用球棍偷袭他的男人。

那人背后冒起针扎一样的恐惧,浑身战栗着,看向贺武,又看向蒋诚。

贺武起身,静静地看了蒋诚一会,肥松的脸皮抽搐了好几下,才说:“阿诚,我是老了,识人不清,我为今天的事向你道歉。”

“……”

“以后他赖三的位子,你来坐。”

贺武脚步平稳,在保镖的护送下,一步步走向蒋诚。最终,他擡手拍拍蒋诚的肩膀,说:“去把伤口处理了。过几天,我带你见一个人。”

说完,贺武就离开了凤凰火酒吧。

一直听到汽车驱动的声音,蒋诚闭了闭眼,从胸腔中呼出来一口气,将发抖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

他背后出了一身汗,表情冷硬如冰,目光游转了一周,最终盯在那拎着棍子的男人身上。

“你还记得,我刚才说什幺吗?”

他手背上青筋赫然凸起,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对方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脸痛得扭曲,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这还不算完。

蒋诚扑上去,握起的手似钢筋铁骨,一拳拳砸在那人的脸上,力道又沉又狠。

那男的被打偏了脸,嘴巴与鼻子不断冒着血沫,很快在挨打中失去意识。

有人赶忙上来抱住蒋诚的胳膊,“诚哥,诚哥!算了,别打了——!你自己要紧。”

“还愣着干什幺!把医生叫来!”

蒋诚经人扶着,一头倒在沙发上。

他不断地喘着粗气,鼻腔里、嘴巴里冒着铁锈一样的腥味,胃里翻绞,几乎令人作呕。一闭上眼,还是有浓烈的晕眩感,放松警惕后,反应和思维就不像刚才运作的那样迅速。

黑暗从四面八方滚滚袭来,像是幻觉,又像是真的,他听见有人在问他——

“又废了?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我命硬,死不了。”他有些得意,手指穿过女孩长长的头发,“我可不能让你守寡。”

“我才不会守寡。”她挑起眉,不在意似的别过脸,“我想得开,转头就嫁给别人。”

他倒有些诧异,“真的啊?我这待遇也太差了吧?你追到手就不珍惜了,玩弄我的少男心。”

“……去死。”

她过来捧住他的脸,吻他,用尖尖的牙咬破他的嘴唇。

她认真地讲:“答应我,别拼命,也别再受伤了。”

我会的,一定会的,他想。

淡淡的光线从蒋诚的鼻梁上掠过,打下一小片阴影,他闭着眼,嘴唇动了动,几乎听不见。

他喊:“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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