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临霁,是在越国公府上。檀娘的琵琶很得公府应娘子的赏识,时常去府上表演。
越国公府不同其他上京贵府,召伎的都是女眷,且娘子们个个通音律,纯为切磋乐艺,檀娘去的放心。
应娘子先迎出来,嘱咐她,“今日是为招待宫中贵客,还请葛娘子拿出绝技来。”
檀娘怀抱琵琶,上厅来见礼,擡头一望,但见孔雀屏风之前,锦绣坐榻之上,所谓的宫中贵客不是徐徳骏那倚门失措的小娘子幺。
檀娘站在那里,用质询的冷冽目光看她。
临霁示意应弦等退出,请檀娘坐下说话。
檀娘劈头便问:“临娘子富贵了,不知尊夫近况如何?”
临霁并不计较她的不善语气,“他去燕州久矣,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檀娘一惊,“他死了?”
临霁道:“死了万事皆休,就是因为活着,我才求到葛娘子头上。葛娘子若还惦记着他,不妨去燕州找他。”
檀娘冷笑,“你倒是个贤良女子,攀了高枝,还不忘为故夫张罗新妇。从此便可在宫中安心侍候君王,不会有良心上的不安了。”
临霁倒是长进了,不喜亦不怒,寒星似的眸子望着她,心平气和地说:“我若日日为他垂泪,君王又怎会善待他?君王听说他有了新妇,或许会更放心,不与他为难。可这都是我一厢情愿,葛娘子久习上京繁华,未必肯屈就北地苦寒。”
檀娘心中虽踟躇,嘴上不肯落下风,“我是在红尘里打滚,可还没被红尘迷了眼。这龌龊营生,有什幺可放不下的!”
这晚又轮到徳骏值夜。虽是燕州,四月天气已不冷,躺在峰火台顶,吹着习习夜风,焦灼的心倒是舒缓了许多。
来燕州的路上,高占玉已将阿霁的去处告知他。徳骏顿时开始自危,总觉得颈后凉飕飕的,不知何时人头落地。
杀夫夺妻,只在皇帝一念之间。没想到小小霁娘竟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至于阿霁,他倒是不担心。皇帝费心抢了她去,总会善待她。而阿霁是最乖巧的女子。想起她床榻间的婉娈,还有临别时的泪水涟涟,徳骏的心一时热,一时冷。
阿霁,阿霁!
徳骏看着她长大,虽觉得她好,只把她的美当一种家常的亲切,竟可以让一国之君不顾伦常来抢夺吗?
燕地偏僻苦寒,尚未从十几年前的乱战中恢复过来。一路行来,满目创夷,人烟稀少。晋国公在这里除掉一个碍眼的人,真是再容易不过,连细过都不必寻。
晋国公是个爽快人,和他明说:“临行时,越国公再三关照。老兄弟的面子我自然要顾,不会伤你性命。你只须在这里蜇伏几年,时过境迁,会有回京的机会。”
夜风中,徳骏头枕着手,恨恨地想:还回京里去,还做他的执金吾,守他的王城,尽臣子的忠义,天天吾皇万岁?真当他是个不知廉耻的贱民了!
北地的月亮大而圆,低低地挂在那里,好像贴着他的脸,冰得脸凉凉的。
他擡手一摸,那凉的不是月光,竟是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及伤心处。
忽听到的的蹄声,他以为是幻听,起身四巡。见南边小道上,一头驴子踏月而来,背上坐着一个冰倩的身影。
那女子戴着幂缡,可是徳骏一眼便认出了她,“檀娘。”
檀娘缓步上了高台,“我现在许嫁,可晚了幺?”
徳骏道:“我时刻可能遭遇不测,怎好拖累你?这塞外艰苦——”
檀娘解下幂缡,慢慢擡起一张脸。月光下,她的脸上横竖划了几刀,伤口虽然浅,可也破了相。
“檀娘!”他惊痛不已。
“怕再给你惹祸。”她解释说。
“卿何自苦若是。”
她擡起手阻止他,“不要难过。这些年来,我在风月场里受伤,刀子都是割在心上,相比之下,这点小痛算什幺。”
他握住她的手,“你当初料得对,我一辈子都会是烽火小卒,做不了将军了。”
她嫣然笑起来,“做不了妾,我倒不觉遗憾。”目光扫过峰火台内外,指着那开遍原野的粉紫茸花问,“那是什幺草?”
“那是蓟。这地方古称蓟。”
檀娘叹道:“我以为北地荒凉,没想到也有这好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