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a Day 3：盯梢

周六，英理用轰炸式轮番上阵的五个闹铃，在八点之前成功让自己从梦里的世界回来。

曲着腿披着被子坐在床边，英理闭眼贪恋了一小会儿温暖的床铺。

啊，今天有正事。

英理劝说自己睁眼。

是时候一雪前耻，夺回名侦探的声誉了。

英理起身打开卧室门去洗漱，男人正从浴室里出来。

“早。”懒洋洋的苏打水味道的声音。

“嗯。”英理睡眼惺忪地回应。起床之后是一天里脾气最坏的时间，甚至懒得开口说话。

洗漱完毕之后，英理换上宽松的卫衣。

皮筋又找不到了。英理把头发在脑后绕了几圈，去书房笔筒里拿一根铅笔固定住。

掀开阳台窗帘例行查探。周六早上行人寥寥，三个身影依然健在。

“饿吗？”问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有爱心早餐？”

英理去冰箱里捞一袋切片面包，两根火腿肠，两盒酸奶出来，关上门之前又追加了一袋榨菜。

“你的爱心早餐。”英理把怀里的东西摆在桌上。“面包配榨菜，人间美味。”

男人表示怀疑的眼神投射过来。

英理把QC30挂在脖子上，揣了移动电源、手机、火机和纸巾在口袋里，便要出门。

“不一起吃吗？”男人见状开口。

“不了，我要去办大事。”英理换上篮球鞋。“去楼下探探他们的虚实。”

“你是准备直接走到别人面前质问吗？”男人心下怀疑她真的干得出来。

“我看起来有那幺蠢吗？”英理没好气地回他。“吃你的饭。”

开门关门，拎着垃圾袋下了楼。

英理用踩蚂蚁的速度慢悠悠地走，左耳里插着耳机。

三人居然从不知道哪里端来了三个马扎，聚在门卫室门口。两个坐着玩扑克，一个斜靠着墙抽烟。门卫大爷面无异色地坐在屋里端着保温杯。

这形同虚设的门卫。英理内心发出了第1024次哀叹。不过好在为国家提供了岗位，增加了人口再就业的机会。

小区位于江凌市高新科技园的中心地段，是这一片为数不多的几个住宅区。由于附带高新二小一中的学位，且地段优越，所以房子非常抢手。

附近上班的年轻人多，租房的人也多，再加上交易频繁，外卖员、快递小哥和房产中介川流不息，拦着不让进，户主还要抱怨不方便。久而久之，门卫也就成了摆设。

英理选择住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不想花时间在上班的路上。

去年毕业之前，选择来江凌市。先去见了父亲一面，问他要了买房子的钱。

“英理啊，凭你的学历和能力，一线城市大公司哪个不抢着要你？”高桥，啊不，现任浅野夫人好心好意地劝她。“你爸在春申市有套房，你刚好在春大念书，毕业了过去直接住，多方便。现在年轻人挤破了头都想去那边工作生活。听阿姨一句劝，你爸给你创造了这幺优越的条件，就是为了让你能少吃点苦。”

英理清楚她心里打的什幺算盘。

“阿姨，您放心。我现在是成年人了，我爸对我没抚养义务了我知道。钱是我问我爸借的，我会一分不少的还他。”

“听听，这孩子，说的什幺话。你爸怎幺会要你还钱。”

“英理，你想做什幺爸爸都支持你。”父亲打断了高桥。“江凌市也好，新一线，发展前景不错。不过隆一那小子，毕业了应该会留在春申吧。你们分居两地—”

“爸，我跟他分手了。”英理说。上次还是隆一执意要见家长，英理才勉强在他的陪同下见了父亲一面。算来也有一年多了。

英理突然注意到，父亲好像苍老了不少。也许是太久没有见面吧，人的变化会格外明显。“那你一个人在江凌要注意身体。这幺多年了，爸爸都没有好好—”

“爸，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英理打断了父亲，深吸了一口气。

这幺多年来，英理疏远父亲，是在替自己的母亲不甘。

但她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恨过父亲。小时候，父亲把所有的爱给了她，也给了她辽远到宇宙尽头的思想。她突然回忆起儿时父亲带她去书店，蹲在她身边教她“口吻”这个词的口吻。

“爸，我待会儿的高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英理起身。她觉得再坐下去，她会不争气地在高桥面前掉眼泪。那会让她懊恼一辈子。

“路上慢点。待会儿把你的卡号发我。”父亲叮嘱她。

英理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从三人面前走过。

站着的那个打从她远远走过来，视线就黏在她脸上，盯着她出了小区大门。

“老板，拿包苏烟。”英理拐进门口的小卖部。“再来包软九五。”她补充道。

扫码付账的时候肉疼了一下。

把烟揣进口袋，英理走进隔壁的小饭店，点了半份小笼包和一碗馄饨，选了门外露天的位子坐下。

英理捋了捋现状，要想成功脱出，硬闯也不是不可以，但终归有风险。而且家里的男人，看起来也不是擅长跑步的人。那幺最好寻找其他机会。

比如两拨人换班的时候。

英理慢吞吞地喝了口馄饨汤。

只是不知道这帮人习惯几点交接班。英理希望能在一小时内结束战斗，不过隐约担心自己起得还不够早。

英理一只小笼包咬十口，一口咀嚼十二下，吃到八点四十的时候，终于还是吃完了。

把碗和蒸屉推在一边，歌单切换到欧美日推，英理跟着节奏在内心摇摆起来。

每天不是盯着电脑就是盯着手机，接受爆炸的信息对头脑的轰炸，现代人对刺激的阈值已经提高到了奇怪的程度。就连影音作品也为了迎合人们的阈值，向着LSD的方向高速变异着。

英理回忆起本科的时候，和隆一翘课来江凌听林肯公园的演唱会。那时两人还没有在一起，关系是所谓的soul   mate，但英理心里明白，隆一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她。隆一很懂她的做派，从来没有挑明过，只是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茬茬的暧昧对象走了又来。

在英理心中，被定义为soul   mate的，不止隆一一人。那时英理并不希望和soul   mate们发展为男女朋友的关系，她享受和不同的人进行灵魂的碰撞，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满足英理过分旺盛的精神需求。英理觉得自己应该是高维的存在，每个人都和自己的某一面投影契合着，丢弃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无限延伸的损失。因此在别人眼中，她变成了翩跹于异性中的渣女。

英理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一直坚信，真正自由的社会形态里，需要单一或多元情感需求的人，都能平等而无需欺骗地，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只不过她生错了时代，她应该是属于未来的人。而在当下，只要不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就不用为了他舍弃。

当然，在隆一之前，她也有过两段短暂的恋情。她倾向于选择对她来说不那幺重要的人，这样在说分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有所损失。

听完演唱会，英理和隆一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体育场时，对隆一说，以后每次林肯来中国，我们都一起去。隆一说好。

后来，查斯特·贝宁顿在家中自缢身亡。

英理和隆一的感情，也像当初的约定一样，无法继续履行下去。

英理将一根苏烟塞在嘴里。

隆一教她抽第一根烟的时候，是研二刚开学的夜晚。两人坐在隆一学校西花园的石凳上。

隆一在她隔壁的交华读书，他总是这样，不近不远地陪伴着她。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亲抚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隆一吸着烟，轻轻哼唱着，望着西花园黝黑的湖水。

就是在那一刻，英理突然觉得，似乎一段稳定的感情也不坏。

为何你走啊走，

从此不与我相见。

英理望着明灭的烟头，往事在她的心里流淌着，流向感受不到的远方。

大约又过了三小时，在那之前英理已经从小饭馆的桌位转移到了咖啡馆的藤椅。一辆金杯停在了路边。

是了。英理对自己说。

车门打开，三个男人顺次下车，向小区门口的方向走过去。

英理坐的角度，无法看到门卫室。

她站起来，把烟头丢进乘热巧克力的一次性纸杯，烟盒塞进左边屁股口袋，走上回家的路。

被换下岗位的男人们打着哈欠从她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