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避子汤

半个月后,裴花朝坐上东阳擎海派来的马车,前往镇星寨。

临行她到崔家母子面前晃一遭,笑道:“我出门了,上镇星寨和东阳寨主幽会。”

崔陵跳脚,“裴氏,你欺人太甚!”他冲向裴花朝,叫孟氏和仆妇下死劲拖回。

裴花朝冷笑:“谁让你们害我祖母。”

孟氏道:“六娘,说话凭良心,老夫人棒打汪郎君,与我们很不相干。”

“难道不是你们指使那两名坤道泄密,借着打击祖母报复我?”裴花朝道:“我查过,那两坤道前些天云游到宝胜,偏选在祖母附近说长道短,当日事后便远走高飞。”

孟氏道:“这是巧合,雨点尚且落在香头上呢。”

崔陵帮腔:“你没证据!”

裴花朝冷笑,“没证据又如何?单凭卖妻之仇,我欺负定你们了。祖母已离开,我无须再粉饰太平。”

崔陵教仆妇们死死拉住,无法脱身,只能嘶吼,“旁的妻子还替丈夫死呢,你舍个身子救人怎幺了?”

裴花朝拂了拂鬓发,笑道:“你何不到门外吼声试试,问那些人可会夸你卖妻求荣做的好?”

崔陵愕然,“门外哪些人?”

裴花朝笑道:“怎幺你不知道吗?镇星寨人马在你家大门口候着呢,想必招来许多人看热闹,欣赏你头上那顶绿头巾。”

崔陵太阳穴处筋脉急跳,忽然翻白眼咕咚往后栽倒。

孟氏哭叫:“儿啊!”崔家上下乱作一团。

裴花朝缓缓转身,胸臆泛起的快意冰冷而实无多大欢喜,但能让崔家母子难受总是好的。

登上马车不久,她挫磨仇家的那点痛快消逝了。

此去将落入东阳擎海手中,那贼子无法无天,该如何与之周旋,她全然没谱没辙。

只能像上回那般精心妆点自己,先求自保,再图谋报复崔家。

裴花朝眉心起了微微的皴痕。

东阳擎海纳她为别宅妇,约法三章之一:“不准仗势生事”,这一项包括找崔家麻烦。

他交代她,“小闹可以,动真格打杀不行。”

就连她选定崔家作居处,那贼子也是正儿八经和崔家做买卖,按市价买下她居住的花园及部份宅院,改建成她的私宅。

裴花朝着实纳罕,东阳擎海与崔家结怨已深,因的何端,居然又加以保全?

东阳擎海那厢似笑非笑,问道:“你当我会按强盗那套行事,直接霸占崔家?”一句话捅穿她利用他鸠占雀巢,整治崔家的小心思。

裴花朝尴尬干咳,“你不恨崔家了?”

“量小非君子,”东阳擎海露齿一笑,“不巧我是小人,崔陵撬我墙脚,这仇值得记一辈子。”

“……那你因何回护崔家?”

“放长线,钓大鱼。”

她略加思索,问那粗豪汉子,“让崔家活在你治下,对他们钝刀子割肉,又收取进奉银子吗?”

东阳擎海摆手,“进奉银子是蝇头小利。我要留下崔家作榜样,教世人晓得我东阳擎海有仇必报,然而一旦说放下,再大冤仇都能放下。如此,百姓信我承诺,四方好汉纵然与我结过仇隙,也敢前来归附。”

裴花朝一凛,她小看了这贼子。

前朝曾有徙木立信的故典,当时大臣欲行新法,于南门立起三丈木头,声明谁搬动木头至北门,给五十金。众人半信半疑,一人依言移动木头,果然得金,百姓因此信了朝廷变法并非妄言,令出必行。

东阳擎海肚里没墨水,连“功亏一篑”都听不懂,谅必不知那尘封于史册的百年旧事,其谋划却殊途同归,并且能咽下私怨,付诸施行。

这贼子有心计,能隐忍,存心广纳人才,分明图谋远大,必然不会为女色罔顾大局正事。

因此上,报复崔家的事,裴花朝决意缓缓图之,先设法在这凶犷汉子身边自保。

她满腹心事到达山寨,不意扑了个空。

那天在院里接待她的仆妇丘妪说,东阳擎海外出视察,让她好生等待。稍后,这老妪送来一碗乌黑汤汁,嘱她服用。

丘妪说道:“避子汤,事前喝,效验最好。”

裴花朝听到“避子汤”三字,因那汤汁涉及的风流韵事红了头脸。

丘妪没容她缓过劲,递药催促,“裴娘子,请喝。”

裴花朝端起碗,一小口接一小口饮下汤药,涓滴不余。

最先的羞怯过后,她对于东阳擎海令人备下避子汤这事充满感激——如此,自己便不会有私孩子。

只是那避子汤也重重提醒她,与东阳擎海同床共枕的现实迫在眉睫,她无法可想,只能鼓足勇气,如同兵卒在阵前等待开仗一般,等待同寝那刻到来。

这一等直到入夜,都不见东阳擎海踪影。

那日自黄昏起,山上大雨,雷鸣不时大作,映得天际明亮如白昼,入夜后,雨势仍不减。

丘妪打量窗外风雨,道:“这天气,路上难走马,寨主肯定宿在外头。裴娘子不必等了,洗刷安置吧。”

裴花朝纵然做足准备,决心依约献身,闻得这话依然好比接了九重恩赦,肚内感谢雷公雨神不尽。

她浴罢回到寝间,立在床畔许久,想到那床乃是东阳擎海平日寝眠之处,自己又即将和他在上头发生难以启齿的事体,便实在弯不下腰坐卧。犹豫再三,末了她踱回棋桌前,手肘倚在凭几上支颐休息,渐渐瞌困上来,不觉合目。

扑喇喇、扑喇喇……屋内传来鸟翼拍合响动,扰醒了她。

她睡眼惺忪由帐幔缝隙望去,影影见到男子高大身影,登时背脊一凉

东阳擎海由帐幔后转出,浑身好似才刚泅水上岸,由衣到人、从头到脚雨水滴零滴落,脚步过处,在木头地板留下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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