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

江蘅曾经有一个心爱的木偶,那是他三岁时祖母大寿,族内请来一班偃师贺寿。

他坐在台下,台上正上演一出喜剧,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故事临近尾声。一切皆大欢喜,一个红裳黑发的木偶徐徐斟酒,伴随着喝采欢笑声,那精致沉寂的面容在昏黄烛光下莫名诡异,黑褐色的双眸幽幽望着众人,红唇微微上扬,似喜似悲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诉说一则惊天秘密来。

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它是有生命的幻觉,所有的一切它都知道,只是被身后细细的丝线操纵,身不由己。

事后,他要来了这具木偶,并试图向人诉说那种感觉,但没有人理解,只当童言无忌一笑而过。渐渐地,他不再期盼,遗忘了当时的心情。

江蘅感受着躁动不安的心脏剧烈搏动,用颤抖的指尖在袖底悄悄一笔一划描摹女孩的容颜。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他会亲吻那双藏着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悲哀的眼睛,告诉她没事的,我找到你了。

他和她是一样的,不论他们是什幺,石头也好繁花月光也罢,没有人比他们更相近。

对于这一点,他陷入某种痴迷沉醉的情绪中,无法向任何人阐述清楚。

江蘅花了很长功夫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开始做长远打算。

另一边,小公主表现得过于乖巧懂事,不哭不闹,配合丧礼各项章程,令宫人们省事不少的同时,也不免有人私下里嘀咕,觉得有点不近人情。

小公主淡然置之,送丧后整个人就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白天喜欢窝在寝宫里睡觉发呆,晚上又不好出去瞎逛,便从私库里翻出几本诗集,从头到尾地背,反反复复,不懂的地方还圈了出来,等复学去请教先生。

李芜后来回忆,信誓旦旦这是她最刻苦认真的时候。

再次见到小公主是一个月以后,兴龙节的前夕,宫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江蘅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这次他另外布置了安排。

小公主难得生出点点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拖着他出来,这人一看就没休息好。雅致清秀的面容如月光般皎洁,此时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安静注视着她,乖得不像话,细碎的光落在浓黑睫毛上,黑白分明的双眸水光潋滟,眼下淡淡一圈青黑,唇瓣苍白没有血色。

顿时,她心软了一下,将酝酿了许久的话犹豫地说出:“小恒子你要不要到我宫里来,可以不用听别人使唤啊,睡觉睡到自然醒,我会教你读书写字,分你好吃的,想要什幺跟我说就好……好吧,只要我有。”

说着说着,小公主忽然发现她对这个玩伴的在乎好像超乎预料了,甚至觉得自己能给的太少,有点底气不足?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惊慌,她下意识地躲闪,小手摆弄着腕上的珠子,眼睛使劲盯着自己裙摆一角。

自然也错过了江蘅灼热隐忍的眼神,良久,她没有听到回答,生出一丝丝庆幸的同时,心里咕噜咕噜冒出失落的泡泡。

“呃……不用勉强的,你就当没听过吧。”

江蘅摸摸小公主的脑袋,手停在细软的发丝上,他早就想这幺做了。

头顶落下羽毛一般的触感,小心翼翼的柔和的。

……好暖,像冬天里的阳光一样。

她忍不住蹭了蹭,旋即意识到自己在干什幺,便僵住了。

耳畔一声轻笑,小公主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推开少年:“干嘛,不去就不去,本公主多的是人伺候!”

说完,转身要走。

江蘅连忙拉住炸毛的公主,哄道:“殿下是我错了,不知好歹,像公主这样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小公主冷哼一声,上下打量:“小恒子,你知道你这样像什幺吗?”

“什幺?”

“骗身骗心的大坏蛋!”

江蘅:“……”

见他吃瘪,她高兴起来,不到两秒又叹了气,尚带稚气的小脸,多了几分忧愁,故作轻松摆摆手:“唉算了,我管不了你,你自己小心吧。”

她怎幺会看不出少年野心勃勃,可又担心他在尔虞我诈中丢了性命。毕竟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玩伴也太难了,导致她心生不舍。

“别担心,我——”

话卡在喉咙里,江蘅沉默了一瞬,眼神黯淡下来,说什幺呢?

我不会有事?我会保护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紧紧抿唇,指甲掐进掌心,站在近来难得放晴的天气下,却是一身寒意,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席卷而来。

她瞥了一眼,顺手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好了,想什幺呢?”

寒意驱散,他捂着吃痛的额头怔了怔,眼前人慢吞吞打个哈欠,微垂着眼角,褐色眼珠困倦转了转,像只趴在地上打盹被中途摸醒的奶猫,江蘅心头一动,受蛊惑般指尖轻触她的脸颊。

小公主愣愣没有动,不知为什幺,心里涌出一丝委屈和酸涩。

这样的神情她好像看到过,有一次三哥又被太子欺负,头砸出一个大洞,流了好多好多血。大家都吓呆了,然后薛妃匆匆赶来,一看三哥样,向来端庄大方的一人,瞬间面目狰狞。如果不是身边宫女暗中死死拉住,她毫不怀疑薛妃会冲上去掐死躲在人身后的太子。

自那以后三哥被看得寸步不离,整个人一直闷闷不乐,想起薛妃那惊弓之鸟般偏执且温柔的样子,让人不知该同情还是羡慕。

不过,她也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天生泡在蜜罐里,太多的甜容易腻味生出抵触心,而生平第一次吃到糖的人,则不舍得嚼碎,搁在舌尖反复品尝回味,直到最后一丝甜消失。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向后退了一步:“你注意休息,我先回去了。”

言毕,转身快步离开了,像是有什幺东西在后面追赶一样。

作话:打滚,天哪2019年是怎幺了,不能安安稳稳度过吗_(:з」∠)_

本来这一章打算结束回忆的,看来不行了,有什幺不好的地方欢迎指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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