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黑洞洞的,的确会给人一种她睡了的错觉。她说:“你在这里干什幺?”
没等徐桓司开口,徐意丛紧接着说:“说实话。”
她语气强硬,紧绷绷的,可能是觉得他在酝酿着糊弄她。徐桓司揉了把脸,“多留了一天。一会的飞机,打算开车去机场,路过这里,就停车抽支烟。”
徐意丛不是傻子,能听出他的避重就轻,“你为什幺多留了一天?”
徐桓司听出她的咄咄逼人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不为什幺。吃顿饭,走一走,逛逛博物馆,看看展览,最后看看你住的地方。没骗你。”
徐意丛知道他没骗人,她从小挨的骂里有百分之八十来自徐桓司,他在大多数事情上都直来直去,这两年是例外,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骗她的必要。他对她的生活有作为哥哥的起码好奇和关心,这无关紧要,如果她想知道,他不隐瞒。
徐意丛拄着手臂,泡在听筒中传来的寂静里。年少时有无数这样寂静的时刻,他睡午觉的时候她在一旁玩新电脑,她披着白床单装鬼,兴奋地等他进门,还有他的手指擦过她烫红的小腿。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她在看不到他的时候没那幺生气,寂静重新变得自在轻松了。
徐意丛“嗯”了一声,突然说:“外公最后……的时候,对我妈妈说对不起。”
他应了一声,“然后呢?”
徐意丛说:“你听到了。他说,‘唐子俞不能那样对你’。我去找过事故文件,所有人的档案都在,只有他的没有。”
徐桓司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声音,“你比我聪明。”
徐意丛不甚认同,不知道他是怎幺知道的,但她的聪明只是因为外公说漏了嘴。唐子俞的确过分,他气徐晏不愿意沾徐家一点光,跟徐晏吵到离了婚,再也没有过问过徐意丛的事,因为他一开始就是看中了徐晏显赫的家世——但徐晏一弄明白他的品性,就利落地跟他一刀两断了。她把自己的生活处理得很干净,但外公在她死后还为她抱不平,他对徐晏的宠爱比对任何人的都多。
比起父亲,唐子俞更像个陌生人,这些事跟徐意丛发生的最大交集,也只是她很久以前不小心看到的那张刊载唐子俞死讯的报纸。加上那杯度数不低的酒,她的情绪在谈起这件事时也起伏不大,意外和遗憾都只有一点。
大圣吃完了狗粮,在她手心里哼哼唧唧。徐意丛突然问:“狗是你送的吗?”
徐桓司那边在打火点烟。徐意丛觉得他在想搪塞的措辞,就像是怕她把狗退回去似的,但徐意丛不是要把大圣退回去,她就是要知道这条狗到底是谁送的——她可以养他送的狗,但是决不允许自己再被他糊弄任何一次。她头脑一热,指指门口,叫大圣去拿项圈,“你等着。我让大圣说了算。”
大圣一看她要带自己出门,兴奋极了,叼来项圈链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徐意丛套住狗头,带它下楼。
雨夜的街道很静谧,除了她和大圣没有别的行人。停在街角的车子没走,因为她在电话里说:“你别动。”
她喝了酒,脾气不坏,电话的气氛轻松,虽然她步步紧逼,却也不那幺剑拔弩张,徐桓司微笑了一下,“没动。”
徐意丛打着伞边走边想,如果大圣真的不认识他呢?那就能说明狗不是他送的吗?如果真不是他送的,那这个毛茸茸的小麻烦到底是哪来的?……以及,如果是他送的,万一他起了兴致要三不五时地来看看狗,她还能拒绝吗?
她在想什幺啊?
她越走越犹豫,但也没放慢脚步。离街角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一辆停在楼对面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发动起来,车灯在雨幕中逡巡游弋,缓慢地向前滑了十几米。徐意丛往马路的方向走了一步,大圣突然高声咆哮起来。
徐意丛没来得及低头看大圣,只是突然之间寒毛直竖,因为有尖锐的光束遽然划过视线,她有一瞬间看不清东西,但听得到汽车发动机骤然响起的轰鸣——那辆越野车在马路中间掉了个头,笔直地朝她撞了过来!
她的喉咙发紧,徐桓司在电话那边蓦地擡高了声音,“丛丛?!”
她没回答,身体本能地往身后的人行道退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辆越野飞快地从魖黑的雨幕中钻了出来,开大了马力,径直向人行道上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