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德军占领的第三日。凌晨三点零五分,起于两个酒鬼——事后查明酒是从村庄储藏室偷的——打架,之后洛尼克伐唯一的圣西耶教堂开始熊熊燃烧,火势凶猛,不到天明,教堂焚烧大半,其中包括村庄人与德军的救火。谁也没有想到,躲过空袭的圣西耶教堂,没有躲过火灾。
事后查明,此是人为所为。纵火犯没有躲藏,从火势开始一直呆呆傻傻地坐在教堂不远,望着教堂顶端燃烧的十字架佁然不动。教堂楼顶坍塌,毁损半数有余,本就不算规模庞大、并且岁数已久的教堂,在人为纵火灾难中岌岌可危。
村庄的洛尼克伐人无不为此震惊,凌晨直到东方露白,艳阳初升,不少人亲眼目睹教堂损毁,而无能为力。
所有人坐在村庄的审判庭中,分列两列,老村长为首的洛尼克伐人一列,勒宁领导的德军一列,他们被迫处理这件不容姑息的恶劣事件。洛尼克伐的半数多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无法忍受十字架与教堂烧毁,始作俑者还是村庄内部人员。
勒宁在一片死寂之中开口——他总是在这种场合顶着压力首先说话,“她叫耶里松,今年三十七岁,怀有身孕——”他看着资料,视线有所拉长,望望室内其他人员,“二十七年的天主教徒。”
此言一出,一阵哗然。人群之中,身穿一袭黑装的神父在议论纷纷之中站起来。他目光严肃而以审慎的口吻说道:“她每周都到教堂礼拜。我可以确认这点。”
“那幺背后是有操纵者了?”
“一个女人,怀孕的女人本身就很难做到烧毁教堂这类事情。”
人们七嘴八舌,纷纷讨论。
老村长双手交叉握在一起,始终沉默,一言不发,他挺直腰背,背脊直立着令人以为他是僵化凝固在了那边,他几乎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勒宁擡手制止喧动,以目示意,这位德高望重,备受尊敬的老村长在万众仰目之中缓缓地开口。
“她的丈夫是德里古。”老村长说的迟缓沉钝,苍老悲凉。“半年前去波兰参军,死在了那里。他的大儿子叫阿里,两天前,死于空袭。”这位老人咬紧牙关,嘴唇紧闭,死寂的沉默蔓延稍许,他转向勒宁:“请彻查此事。”言罢,他便离开了座位。
这夜深,勒宁吩咐而下的一组士兵并未入眠。他们分成两拨,一拨在洛尼克伐广场的大道等候,一拨在德里古夫人的房前守候。到夜黑天沉之际,守在广场的人们发现了动静,没有安排监视的德里古夫人,自遥远的山坡而下,挺着肚子,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嘴唇失血,蓬头垢面。她以鞭子抽打自身,喃喃自语,几近疯狂地,哀哀欲绝地呻吟着,领着她那件被自己鞭打而破的衣服几近游魂地下坡。
德军大为吃惊,明亮的探照光射往德里古夫人,一瞬间跳出埋伏的林丛。德里古夫人呻吟一声,嘴唇颤着,鞭子掉落在地上,她活像被邪灵附体着,滚着臃肿,血肉模糊的身体蜷缩呻吟。
德军靠近之时,德里古夫人眼神溃散,喃喃不断:“让我们承受惩罚,承受天灾与人祸。愿世界和平,不再苦难……”
次日,德军聚在洛尼克伐的村庄里头,费什提听说此事,吃惊地连连说道:“这不就是殉道者幺?”
中世纪的宗教黑暗瞬间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浮现。
勒宁制止队内的骚动,并吩咐大家,今天聚合在教堂一边,处理教堂善后的事情。没有士兵对此产生怨言。
凡妮也听说了此事,一早她被吩咐,中午之前都赶到教堂里去。这个惊惶不安的小村庄人们急需一场抚慰,急需做一场祷告与深彻的忏悔。他们惶恐不安,深怕就此冒犯,受到惩罚。她在教堂那儿看见了被围着的德里古夫人。人们并不敢太过靠近,围成一圈,也只是远远地惴望。
德里古夫人依然抚摸着她的肚子,轻声地呻吟念叨着奇奇怪怪,溃不成句的词语。
“耶稣,玛利亚,愿主怜悯,可怜的世人……”
村庄里头的人猜说,德里古夫人听到丈夫的死讯之后便疯疯癫癫的,几天前的空袭,她的大儿子也死了,德里古夫人是把自己想象成了圣母玛利亚,把她肚中的孩子想成基督耶稣。她要她的孩子如同被钉在十字架的耶稣,替战争中饱受苦难的世人承罪,乞求和平、美好,重新降临乱世。为此她烧毁了教堂,让十字架在烈火之中燃烧。
可是,十字架没有淬生,而是化成一道灰烬。
凡妮在怔忡中看见勒宁与神父走来。勒宁与神父说了什幺,这对职业全然迥异的男人窃窃私语着,神父点了点头,一招手将人们迎进了礼堂。教堂内做礼拜的礼堂顶部令人不忍卒视。神父站在他平常的那个位置,安静,平和,一身黑装,充满力量。他拿出圣经,镇定慷慨的声音响遍在座的,已经心力交瘁,神经不安的人们心中。
“只要有圣经,有礼堂,有神父,哪里都能进行弥撒。”
神父开始了。
凡妮听着熟悉的念词,与之重复,一遍一遍。她浮起难以言喻的心安与宁神,全身有如浸润在主的光辉之中,如坐春风。在这个进入萧瑟秋月的季节,她浑身温暖如春,心底深掩的人间欲望与罪孽,她不乞求可以冲刷,她只求可以得到原谅,宽恕,容忍,尽管她已经罪恶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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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神神叨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