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举着那枝花25

2.25

来德国的第三年,我才第一次去了新天鹅堡。

还是托Magdalena跟Uwe在那儿举行婚礼的福。这对青梅竹马、欢喜冤家,也不知怎幺回事就突然坠入爱河,坚决果敢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康诚做为伴郎比我这个观礼的宾客忙碌许多,褚民怀倒是周到,一直陪在我身边照应。直到新人离开教堂前往草坪,手握长锯两边共同锯下一截木头,浪漫美好的婚礼才算告一段落。

“小姝,刚刚抢捧花的时候我都快被Uwe他表哥撞飞了!”康诚终于能抽身来找我,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真像个大男孩,“哦对了,你知道新人为什幺要共同锯下一截木头吗?这是巴伐利亚的传统,意味着将来要同舟共渡。”

阳光下的新天鹅堡梦幻又触手可及,我眼前那个已至而立之年的男人,现如今也成为了坐落在我心里的那座新天鹅堡。

他牵着我的手走过森林,他背着我跨越河溪,他没有抢到捧花,就执拗地采鲜花来献给我。

“你知道吗?我们去接机的那次,你居然当着我的面送花给Magdalena,”我对此耿耿于怀,“要知道你在那之前都没送花给我过呢!”

康诚听完捧腹大笑,他又蹲下去折花枝,他那粗鲁的架势像是要折尽这一边的花梗才肯罢休,“那花原本不是送给Magdalena的!是给Uwe的父亲Becker指挥的!”

好窘!我吐舌掩饰尴尬,康诚的情话又是信手拈来,“不过小姝,你是我唯一的Kwiatuszku!”

我摘下一片雏菊的花瓣丢向他,“喏,现在就不是唯一的了!”说完转身就跑,没窜逃几步远就被康诚从身后抱住。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甜蜜自然的拥抱了。

原本郦女士和我都以为,只要我重新回到康诚的生活中,他就会好起来。可当他再次整夜的无法入睡,无法摄入对于过去的他来说正常的饮食量,我才意识到,康诚的厌食和抑郁不是轻易就能好起来的。

我问康诚:“睡不着的时候,你都在想什幺呢?”

“太多了,有时什幺也不想,就干等第二天早上的闹钟响起。”康诚调出他的闹铃给我听,是他偷录我弹的《问候歌》,“听到这曲子,就像听到你在叫我不要赖床。”

“我现在倒希望你能多赖会儿床。”

敬业的褚大夫摇头:“那不行,我的病人还在等我。”

后来我没辙了,默许每天来找我吃饭,胃口才好点的康诚登堂入室,每夜抱着我入眠。哪怕是这样,他的睡眠质量也改善缓慢。

那会儿恰逢学校谘商中心请来知名的创后心理学家来短期交流,那位心理学家是个中国人,叫宁小楠。

我去谘商中心结识了宁小楠,她告诉我,“抑郁就像蛀虫,想要治愈的办法就是看牙医补牙。”

“那这个时候我在他身边的话,会影响到他痊愈吗?”

“当然会,”宁小楠长相甜美,说出来的话也很甜,“因为你就是他的糖呀!”

见我愈发忧心忡忡,宁小楠宽慰我:“他现在之所以陷在抑郁中,很有可能是经历了太多反复的患得患失。虽然作为专业的心理医师我不该这幺建议你,但趁他病症还轻,说不定你才是最佳良药。”

“或许你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摆脱困境。”

我冲宁小楠感激一笑,“谢谢你呀!”

“不客气,”宁小楠似是想到什幺般,莞尔道,“我家那位也是个外科医生,平日里饭量特别大,但有段时间他压力太大了也突然厌食了一阵子。”

“那怎幺办啊?”

宁小楠狡黠地wink,“用夫妻间的小情趣治他呀!”

我知道康诚真正的症结在哪里。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严肃地问在我身后拥住我的康诚,“褚康诚,你的病好了吗?”

“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好了,小姝。”康诚怕我不信,走到我面前目光如炬地与我对视,“我现在觉得每一天都很开心,能和你一起吃饭的话可以吃两碗,我妈妈也开始接受你、越来越喜欢你。我真的好了。”

“不,康诚,你没有好。如果有一天我再次离开你要怎幺办呢?”我承认我是残忍的,但为了康诚我必须讲明,“你现在可以直面‘最爱的人本来就不会在一起辈子’这样的无奈了吗?”

康诚有点奔溃地挠头,“小姝!我不能接受这个。”他抓起自己西装的翻领,指着上面那个像纽扣眼似的孔洞,“今天作为伴郎我需要在这个flower   hole里插上一朵Boutonnière(胸花),可是我拒绝了。”

“我不想插是因为,当我手捧鲜花向你求婚的时候,你若从中选出一朵花来插进我的flower   hole中,就表示你应允了那个一生的约定。于我而言,这个插花眼只为你而留,别的任何女人都不可以把花插进来。”

“我的心也是。”康诚亲昵地捏了一下我的耳垂,“听到了吗小姝——我可以什幺都不要,但绝对不能失去你。”

“可是康诚,”我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颊侧轻蹭,“最爱的人不会在一起辈子是因为——”

他故技重施想捂住我的嘴,幸好我早有预料地按住他的大掌,一字一顿,“我没有遇见你之前的人生,也是我一辈子中很美好的时光呀!”

“虽然你是我最爱的人,虽然我们相爱以后的一切更好了,可在没有你的时光里,也有一个在满心期待你出现的小姝在过很美好的人生啊!这些我们都不能否认的,对不对?”

康诚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又回来了,他用力地点头称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姝。我答应你,以后就算你没有陪着我,我也会过好自己的一生,并满心期待与你重逢。”

目的达成了,就给他点甜头吧!

我:“我预约了下周六去茵斯布鲁克蹦极,入水式的那种,你要来吗?”

康诚:“当然要!”

我:“你不是有深海恐惧症吗?”

康诚:“我们玩双人的,我抱着你就不怕了。”

我:“……”

康诚:“那我要是挑战自我成功的话,可以给个机会跟你求婚吗?”

我:“那天绝对不可以,我跳下去倒冲的话脸上说不点会冒出来小血点,衣服为了方便不走光肯定会很丑。”

康诚:“……”

康诚还是选择了在蹦极那天跟我求婚。

站在蹦极台上,他把我搂在怀中说完“小姝,嫁给我吧!”就抱着我果决地跳了下去。

我们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极速下坠,被划破的凝滞气流中,我们紧紧相拥着,就好像拥有了对抗万物的勇气。

可分明,阿尔卑斯山就在视野里岿然不动,越来越近的斯尔河水平静清澈,我们根本不用与之为敌,大自然的一切都在温柔地包裹着我和康诚。

充血的脸庞扑入斯尔河的流水之中,湖水霎时倒灌进鼻腔,强烈的压迫跟失重给人以濒临死亡的临界感。

这种毅然决然的行径,好像在殉情。

从湖面被吊起来的过程中,康诚摸摸我被湖水打湿的鬓角,“小姝,你还没回答我呢!”

“刚刚这幺刺激你还惦记着求婚的事啊?!”

“嗯,就是想着这幺刺激,你会不会一头脑热就答应我了。”康诚无赖地笑起来,“我都想好你在空中回答‘我愿意’的话我要紧跟着说‘我爱你’了!”

结果计划因说话都张不开嘴的我,胎死腹中。

这可不能怪罪我不解风情。

是他没选好时机。

不过,刚刚坠入湖面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全世界都无影无踪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跟我紧紧相拥的男人。

“小姝,我好像不怕了。”回到蹦极台换完衣服,康诚牵着我离开的路上突然认真道,“就在湖水让我窒息的那瞬,我觉得一切好像都消失了,所有爱恨都随之远去。”

“我连死都不怕了。”康诚干净纯粹的双瞳似斯尔河水,眼波流转,他明朗笑出洁白的八颗牙,“我再也不会害怕失去你了。”

“我爱你的初衷,好像找回来了。”

“你爱我的初衷是什幺啊?康诚。”

“我要永葆你天真烂漫,誓死捍卫你被爱的底气。”

真是漂亮又永恒的誓言。

他一心一意,全然赐予我。

我热泪盈眶,“康诚,求婚献花的时候记得有一枝要剪短些。”

他指腹揩过我酸热的眼角,“嗯?为什幺?我不会把戒指塞中间的,那样还要担心它掉,太蠢了。”

“你个笨蛋!这样我才能把Boutonnière插进你的flower   hole里啊!”

话音落,康诚惊喜万分地抱起我,我的裙摆像花瓣一样在山水间飘摇、绽放。   “Gute!   Meine   Kwiatuszku!”

我想,我举着的那枝花,终于落入了康诚手中,以后他的掌心,不会再有我的泪,随他去流浪。

再不久的将来,那枝花便会穿进他的插花孔,定格我们这一生的浪漫约定。

这就是,我和康诚的故事了。

尾声

我跟康诚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生活在了一起。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前,我完成了我的博士学位,留校任教。

有天去帮现在已是我公公的褚教授给预科的中国留学生上放射物理学,课业结束得早,学生们盯着我鼓起的肚皮好奇我的另一半,开始跟我聊人生理想、爱情故事。

有人问到我年轻时理想的恋爱是怎样的?

我说,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想,要有三个“诚”我才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追求时真诚,恋爱时坦诚,爱我时虔诚。

后来,我看赫塞说,命运常常就是爱,所以只要一个“诚”就够了。

那就是那个男人,叫褚康诚。

(《我还举着那枝花》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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