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内外子设定】【狐妖报恩】愔鸢(姻缘)

一句话梗概:

富商家的傻闺女与来报恩的小狐妖缠绵一生的故事,甜向。

正文:

​​一

“愔愔!”素裙少女挎着菜篮垂首匆匆,入得映雪阁,提起裙摆欢喜入内。这处是堂小姐贺知愔的院落,灵鸢在外头是贺府下人,在此方院子里,贺知愔许她随性为之。

灵鸢出府一道来回,贺知愔还在小厨房中闷头捣鼓,她循声回首,见少女近前掩口而笑。

“灵鸢,怎的了?我可有不妥?”贺知愔正揉面,她垂首整理仪容,便就眼见着指尖面粉粘附在衣襟上头,不禁失笑。

“无碍的,愔愔内里好,粗布衣裳亦是好看!”灵鸢说时,为贺知愔掸去面粉。

经她巧手擦拭,米白绸衣光洁如新,贺知愔直言道谢。灵鸢才不想听她客套,将菜篮里新鲜蔬果撇下,从袖口取出油纸包,欢喜与她道:“我今日去得早,赶了早集,愔愔你瞧,寇氏肉饼!”

贺知愔弯唇一笑,“多亏了你,灵鸢,我们今儿有口福了!”

灵鸢向外头瞟了眼,院子里头四下寂静再无旁人,她将厨房门掩起来,拽着贺知愔坐长板凳,撕开油纸各自捻着香喷喷的肉饼大快朵颐。

大快朵颐的本是灵鸢,贺知愔那位富商小姐许是饿极了,手捧着肉饼不顾形象,最后连着掌心里的酥油饼渣都吞下了。

灵鸢偷瞄她,一餐饱腹反倒比不得饿肚子急于往回赶时开心……她自来贺府已近半年,眼见了那对母子明里暗里欺压贺知愔,原本,贺知愔才是正统的贺府未来家主,若非是她双亲亡故,被她舅父那家人鸠占鹊巢,贺知愔堂堂一位富家小姐,焉能混迹成这般?

今日更甚,贺知愔这位正主,竟是被自己院子里的众仆从背弃……灵鸢念之心酸得很,她身为小狐妖,百年来骄纵惯了,咽不得这口气,暗中筹划着要给那些卖主求荣的恶人好看!

她且出神痛快想着,才吃半饱的贺知愔去翻了菜篮子,勤手洗净瓜果装盘,分一半萝卜给她。

灵鸢接过来,尖牙一口磕下去,将水灵灵的胡萝卜咬碎,吸满口脆生鲜香。吃着甜脆的美味,灵鸢仰脸瞧贺知愔,见她眯眼笑得知足,便也就抒怀不气了。

·

贺知愔的日子不好过,体现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她穿的绸布衣裳磨平了下摆与衣角好几处,且灵鸢听她说,那还是她娘亲病中亲手做给她的。

吃喝更甭提,厨娘杂役园丁侍女集体叛逃背主忘义,留她自生自灭。

住尚且能凑合,毕竟那跋扈母子总不至于赶她出门,贺知愔尚且守着她自小生长的映雪阁。

出门最可气,那招人厌的舅母每每派人跟踪她们,美其名曰保护贺知愔。

灵鸢坐在院里,守到贺知愔熄灯歇下,等了一阵腾身上房,眺望了院里未见有异,飞檐走壁,疾行窜出后门奔向贺府背后的枫山去……

灵鸢本体是赤狐,修炼几百年化为人形,她总惦记着自己幼年遇到的救她脱离捕猎陷阱的善心女子,化人之后锲而不舍多方探寻,总算寻到她下落……

她那恩人早已作古,几次转生,便是如今的贺知愔。

那个傻里傻气任人欺负的贺知愔……灵鸢盘膝打坐时分心想了下她,气血骤然一乱,一口血涌出口,她深深吸气止住旁的心思,专心修炼。

修为不足千年,她如今形态仍是不稳定,每日修炼若不足两时辰,必定会变回原形……小狐狸如今只想着好好修炼,好好陪着那傻丫头免教那些恶人欺负了她去。

近日里总有人来搅扰,映雪阁院门门槛深受其害。

为首的是少爷贺子俊新收的姨娘,贺知愔从前的贴身丫头,青萝。她借口新过门熟悉府上事宜,近乎每日来叨扰,其实内情是,来此向贺知愔这位她从前的主子炫耀……

那位侧室夫人勤来,灵鸢听了几耳朵从前她们主仆俩的事……原来青萝本是贺知愔她母亲为她预备好的通房丫头,只等她十六成年收来房里……听说这些,灵鸢更待得不自在,她陪在贺知愔身旁,总觉得来人不止于炫耀如今变身凤凰的得意日子,更是对贺知愔有眼无珠的嘲讽。

她俩单是对望,灵鸢从旁都瞧得不自在……许是她来时便是贺家易主、贺知愔失宠的缘故,旁人都恨不得避开贺知愔走,只灵鸢自己个儿常伴她身旁,如此带给灵鸢错觉——贺知愔与她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但其实,灵鸢自始至终只有贺知愔相亲近,久而久之忘了人家是落魄的凤凰,并非是她这般独自漂泊的山野狐狸。

反过来,贺知愔是知晓的,每每自己那位堂弟媳来过,身边那小丫头总是莫名的闹脾气。她对青萝本就避之不及,总是寻托辞避开与之相处,每每都是挽留灵鸢陪着她待客……

时日一长,灵鸢积攒满腹的酸水,酸涩无处排解,独处时向贺知愔嘀咕几句。贺知愔笑与她解释,灵鸢却不信,心里头总归是介意——都道青萝是自小是贺知愔贴身丫头,她二人亲昵相处这幺多年,旁人怎知之中会否有什幺……

灵鸢送客回来总是气鼓鼓坐在一边,晾着贺知愔不理会。每每如此,贺知愔见得多回过味儿来,状似无意般感叹几句,道是青萝执迷看不透。

灵鸢转转眼珠,佯装不懂,问她所指什幺。

贺知愔摇头,与她轻笑,“若世人都如你这般,大抵少去许多烦恼。”

灵鸢听出她言下之意,说的是世人追名逐利,她多端详了番贺知愔,神色严肃眼光似悲悯,灵鸢心道:原是这位大小姐不傻的。

·

灵鸢本想着,那位青萝姨娘待贺知愔这位从前的主子总也有几分旧情真心,某日入夜她出门起身去后山之前,听到些低语交谈。

灵兽耳聪目明胜过凡人千百倍,常日里灵鸢听得旁人议论贺知愔的不是,私下里捉弄那等人出个气便就罢了,她变回本体,窜上屋檐循声追至主院里,趴在房上听出室内是贺知愔的舅母与青萝在议论,还当她婆媳二人嚼舌头根不满,灵鸢抖抖毛昂首要走,耳尖一动听到“贺知愔”“毒药”相关,惊得被毛倒竖,奔回映雪阁。

灵鸢背倚着贺知愔的房门,隔着门守着她,化回原形就地打坐,等着接下来一场恶战。

贺知愔向来规范作息,待她卯时三刻收拾得当,灵鸢要她务必答应,万不可接受旁人送来的吃食。

贺知愔隐约觉出不对,追问灵鸢她却不肯说……她二人正说着,青萝又领了人来串门,说是亲手做了宁神汤送给贺知愔。

汤是青萝亲手奉给她的,贺知愔瞥了眼身边隐含怒意一触即发的灵鸢,犹豫再三接过汤来。

青萝如今是她名义上的弟媳,从礼数或是从前的主仆情义来讲,贺知愔没有拒绝的道理……

哪怕她坚信灵鸢的话。

灵鸢眼瞧着那小傻子真的不顾她劝阻接过毒药,见她持起汤匙就要喝汤,唤她大名喝住她,将碗截过来,怒摔在地。

贺知愔仍是愣神,被旁人的惊呼高喊震回来,垂眼一扫,惊得从主位站起来。

满地碎瓷,黑亮的汤汁溅落之处,将方毯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圆窟窿……那窟窿之上燃着诡异的白烟……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对大小姐投毒!”

灵鸢前一步将贺知愔护在身后,怒指青萝。

投毒谋杀这等大事非同小可,哪能轻易过去?灵鸢说动贺知愔去她舅母面前讨公道,灵鸢想将那婆媳的阴谋公诸于世唤醒那些混沌的下人,借此机会将那家人赶出去,而贺知愔却没想过那幺深远,她但求离开贺家自由生活。

真到庄纯面前,反被人颠倒黑白——青萝扑到婆母脚边哭诉冤枉,口口声声是灵鸢接手时懂了口角冤枉她。贺子俊将俏佳人儿扶起来,他两口齐齐怒瞪着灵鸢。

贺知愔上前,以身为屏为灵鸢挡下那许多怨怼不善,亲眼见着青萝搬弄是非颠倒非白,与方才在她院子里慌乱认错的模样大相径庭,贺知愔摇头,开口叫住青萝,“这事便就罢了,日后无需再提。”她转身对庄纯,揖了一揖,“舅母,知愔近日来身子好些,想出去走走,望您成全。”

庄纯向贺子俊使个眼色,并着掩口笑道:“儿大不由娘,出去游历自然是好,只不过……”

贺知愔屏息等她下文,贺子俊冲来她面前,隔着她要去抓灵鸢。“你做什幺?!”贺知愔喝住他。

自小被这位堂姐压着,贺子俊对她免不得畏惧,被呵斥住,呆若木鸡。

庄纯却似有后招,不疾不徐反手直指灵鸢,“来人哪,将这狠毒女子拿下!”

“住手!”贺知愔转身制止不及,灵鸢被俩家丁拿住。

贺知愔错愕回头,“舅母,您这是!”

庄纯起身,“将这毒女子交去官府!”

“不可!”贺知愔拦下拿一行人,深吸一口气,“舅母,这事便就罢了。我此一去,再不踏入贺府,如此您可满意?”

“愔愔!”灵鸢略一挣扎,肩上桎梏加重了些。

庄纯冷笑,只当她小儿玩笑,“即便此事不追究,这丫头素来无理,在场人人为证,下贱奴婢对主子不敬,一口一个主子名讳,该当如何?!”庄纯递个眼色,贺子俊会意,擡手要向灵鸢挥巴掌。

“啊”一声惨叫,叫的是被推倒在旁的贺子俊。

“你们还愣着做什幺?将这媚主惑上的妖女给我拿下!”庄纯与青萝左右慌忙扶起了贺子俊,气急败坏呵斥下人。

贺知愔教训了人,回护灵鸢之前,“灵鸢是我的人,谁敢动她!”

“大小姐被这妖精迷惑了!”庄纯气得横眉倒竖,细指乱点,“你们还不动手!将这妖女拿下!”

主院伺候的下人似是早有准备,几人将贺知愔拦截,另有人雷厉风行搬来十字木架,将灵鸢制服捆绑其上。

“要伤她先动我!”贺知愔被二人箍手压制挣脱不得,瞠目怒视行刑的魁梧家丁到位,不顾她制止,挥手落下第一鞭。

“啪”一声藤鞭长鸣,刺破寂空践踏女子躯体上。灵鸢咬唇没说话,她长这幺大就伤过两次,前一次,是她幼年时跌落捕猎陷阱,被猎手安置的木刺刺伤了腿……

“啪”又落下一鞭,灵鸢低头看,她的衣裙被刺破,她有些怕,怕她衣冠不整,给她的愔愔蒙羞。

“住手!都给我住手!”贺知愔奋力挣脱,抽出手被按住双肩,伏低身子动弹不得,垂首一瞬,啪一声凄厉鞭鸣,眼泪应声而落。

眼泪落地无人无津,贺知愔强迫自己凝神,瞬间有了抽身之策。她顺势伏低身子,趁身后人松懈之时,旋身自困顿抽出,脱离左边的人,反手攥起右侧男子的手,趁着慌乱之际,自背后推他倒地。

“你给我住手!”贺知愔重归自由,直扑向挥鞭行凶的大汉,意图夺来鞭子,屡试未果,伸手接住飞扬的鞭身。

“愔愔……快走!”

鞭子在掌心绽开血花,贺知愔夺鞭子不过,置气将鞭身拂落在地,退后展开双手,拦在灵鸢之前,“要打她,连我一并打!”

行凶人愣了愣,暂停行凶。贺知愔一口气还未松,见青萝搀着庄纯徐徐出门踏来院中。

“大小姐被妖孽迷了心智,阿勇,还不帮大小姐醒醒神!”

阿勇便是那行凶的壮汉,听闻主母命令,他沉声应了,捏了捏手腕重新挥鞭。

“啪!啪!啪……”鞭子迎头劈来,贺知愔捏紧眉头注视不远处志得意满的那家人,自眼底灼起火光。

“姐姐可想清楚了?”贺子俊得志小人负手哂笑迎来她跟前,“你若是点头,承认是这狐媚子害得你,娘说了,以后你还是贺家的大小姐、我与青萝的好姐姐。”

“愔愔,别管我了,你走……”

恭维讥讽或是真心奉劝纷纷被鞭鸣扯碎……上天悲悯予人喘息时,贺知愔转过身轻轻贴来灵鸢身上,为她将一切苦痛都担下,轻声哄她:“莫怕。”

灵鸢不怕,狐有九命,她们伤不了她根本,她怕的是不顾自身救她的贺知愔,怕贺知愔肉体凡胎千金之躯受不住,她一遍遍哀求她退开,贺知愔摇头,轻轻展开双臂,握住她被束缚的手,轻笑对她,“灵鸢,我又馋肉饼了,明个儿……明个儿我去买给你吃。”

贺知愔是执意要走了,大抵是她们来之前就想好了……灵鸢摇头,眼里闪着泪,她懊恼自己冲动,本想拿捏着那三口人作恶的证据赶走她们,却不想,她们倒打一耙,她反倒是连累了贺知愔受苦……

灵鸢记起她前一遭受伤也是这般,那时候距今几百年,那时的贺知愔并非是贺知愔,但她的灵魂仍是这般澄澈,是她一次次救她于水火……挺身为她吃鞭子,或是援手救她出陷阱……

灵鸢为自己重新寻到她而万分知足,同时,又为贺知愔的坚韧执拗不住落泪,“求你了愔愔,别管我快走吧!”

贺知愔全身打颤,冷汗垂在鼻尖,震颤几许,沿着染红的姜黄绸衣滚落,她重重喘息,覆在灵鸢掌心的手一如清风般柔,“过了今日,灵鸢,我们离开吧,我随你回家乡,或是,随你心意,去哪里都好……”

贺知愔的气息越来越弱,灵鸢呼唤不及,眼见她脱力昏倒在脚边,声嘶力竭却是无用,不甘地看她被人架走。

灵鸢醒来时是深夜,私下里漆黑一片,她开启灵力探视周围,所见是陌生的破旧房间,墙角堆放干柴,她置身在乱草堆上。

所在并非映雪阁,若非窗棂雕着贺知愔娘亲偏爱的海棠,灵鸢尚不确信现下何处。

贺知愔……她在眼前重伤昏迷的情形再度清晰起来,灵鸢爬起身胸口一痛踉跄倒地,她撑地爬起来,隐约感觉有所不同,垂眸蓦地怔愣——触地的是毛茸茸的爪子,不是光洁的手。

她变回了狐狸本体。愣了愣,它窜到门口,擡起前腿,以尖利爪子扒门,听到木门牵动了铁链的闷响。

门上了锁,窗子紧闭,被困的小狐狸焦躁踱步。

变回本体想来是受伤耗费灵力的关系,她身上隐约疼着,已瞧不出伤口来……夜色浓重,该当是后夜。或许是因着疗伤耗费灵力,适才提早一二时辰化形……眼下如何是好?她百年灵兽尚且伤至昏迷,贺知愔柔弱之躯岂非更严重?

灵鸢胡乱思索着,眼睛瞟向了紧闭的窗。小狐狸后退,蹬地蓄力,助跑窜上窗台,胡乱划破了木窗出逃。

……

“哒”一声轻响,小狐狸破窗而入。床上的人平卧着昏睡不醒。

“愔愔……”小狐狸闭目默念心法,几息之间化回重伤的女子。灵鸢捂着胸口跌撞扑到床前,探贺知愔脉搏,含着泪将她抱起,“对不起,傻瓜,我来晚了。”

热泪扑簌而下,沾湿苍白的唇。灵鸢将贺知愔护在怀里,翻转掌心向她后背输入灵力。微弱的脉搏沉稳些许,灵鸢破涕为笑,小心拥着她,蹭她的脸,“愔愔,我们走,我带你回家。”

灵鸢轻车熟路从橱柜里翻出几套贺知愔的衣服打包背在胸前,取贺知愔披风为她披上,背她在身后,夺门而出。

灵鸢受伤又负重,行动不便,她提着轻功向外走,特意绕去仓库,使灵力催生一簇火,背人疾步,消失在月色下……

·

贺知愔转醒时近黄昏。

自窗棂轻描淡写投下暖橘色,卧床的人拨开暖意撑身爬起来。披风就在床边,她拢在身上缓步下地。小屋里摆设简单,窗明几净,家具一码是竹木的,拢在朦胧的日光里,脆嫩的竹衣泛动橘光。

室内笼着白日里的融融暖意,贺知愔轻悄拉开门,门外,由远及近,葱翠山林到规整农院,山雾与炊烟袅袅相连,泼墨于蔚蓝的半空之上。辽远与温馨相近而不相容,融入眼是人归自然的奇异景象。

贺知愔兀自感叹着,浑然不觉脚边有毛团在动,只到有什幺隔着裤脚来蹭她。她垂首,瞧见小毛团也在仰望她。

橘红渐变的皮毛,黑亮的眼,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贺知愔对小家伙绽出笑容,小家伙轻摇尾巴在她脚边转圈。

贺知愔想屈身摸摸她,小家伙身形一闪,窜进了门里。贺知愔转身跟进去,四顾不见它,听得门吱一声长音,她再回身,见小家伙顶上双扇门扉,歪着头坐在门里瞧她。

“你从哪里来?可是迷路了?”贺知愔试着进一步,见小狐狸未动,凑到她面前蹲下。

小狐狸摇摇头,摇着尾巴到她跟前,迟疑着起身将前爪搭来她膝上。贺知愔顺势将毛团抱起来,拢温软满怀。

含笑的俏脸近在咫尺,灵鸢脸颊有些烫,她在贺知愔怀里蜷缩成团,庆幸自己灵力不足,眼下是本体,满脸的狐狸毛将羞赧遮去了。

贺知愔接纳了这样的生活,或者,是这世外桃源接纳了她。

她只是没有往日那般爱笑了,清亮的眸子里浮着愁雾,养伤期间,除去隔壁阿嫂给她送饭这一桩,旁的,擦拭家具或打扫门庭,贺大小姐亲力亲为。只是她身子弱,这些都做了须得大半日,每到橘子西垂时,她端端正正坐在竹桌前发呆,捧着“出走”的灵鸢留给她的信。

信是保平安的,灵鸢留话要她安心静养,另道家里有事,续约来年春日。

信是隔壁阿嫂转交给她的……

“当日是那姑娘背你来的,你们来时天未亮,我家那口子更起正要下地里干活……”

“这房子本是废弃的,原主人家的独子高中,接了双亲去京城。那位姑娘倒是能干,她先安置你在我那,自己一日功夫就将屋子收拾出来了……”

“她安置了你,将你吃喝托付给我,还硬留了银子。”

“她留了消息给你,当日匆忙离开了。”

贺知愔捧着信出神,寥寥数言她反复看过许多遍,重若千钧的信纸仍是舍不得放下。

小狐狸坐在她脚边,安静陪着她。

“毛团,你说,灵鸢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我从未听过她家里的消息,她来贺家时说过不记得自己身世,姓名表字全都忘了,‘灵鸢’还是我替她娶的……她为了救我受苦受累,如今我什幺都做不得,是否是她记起了从前的事,”贺知愔摇头自嘲,“我却帮不上忙,只会给她添麻烦。她是喜好自由的人,若非是因为我,本不必困守贺家。”

贺知愔垂首闷闷道:“是我连累她。”

小狐狸支棱着耳朵听她说,擡起前爪扒她的膝,倚来她腿上。

狐狸两腿站立有些乏力,灵鸢坚持着,扒住贺知愔不肯松手。贺知愔心里难过,她想多陪她一会儿……

贺知愔拂了拂泪湿的眼,将小狐狸抱起来,静默无言。

灵鸢窝在她怀里,有太多话想与她说,如今情形,却只得将话咽回腹中。她想告诉贺知愔她从未离开,只是留下来以另一种形式陪着她。

贺知愔性子柔善,不争不显的,旁人当她傻,不知她心里自有是非曲直……灵鸢陪她大半载才悟出这些,贺知愔本性纯善,贺家易主之后,她不争不显,是本性驱使亦是忍让求全,可恨的是她那位好舅母好堂弟变本加厉欺压她,甚至于想出毒计要取她性命!

灵鸢含恨,磨着后槽牙想,当初留给仓房那把火都是轻的!

“毛团?”贺知愔抚它背毛,轻声细语的,“你饿了幺?”

小狐狸忍住磨牙的冲动,在贺知愔怀里蹭。

“等我去瞧瞧,阿嫂的饭菜煮好没有,看哪里能帮上忙。”贺知愔放小狐狸下地,她起身,自语向外去。

小狐狸寸步不离跟着她。

远山挥毫,明月入梦。贺知愔适应了这般闲适的日子。由落魄的商家小姐,到闲在的农家丫头,少的是高门大院里的束缚管教,多的是青山碧水的安逸宁静。

况且,还有上天赐予的,与她朝夕作伴的“毛团”小赤狐。

贺知愔数尽了夏蝉争鸣风雨变幻的日子,抱着她的小狐狸迎来金黄色的泛着成熟果香的秋。

远处山林披着红,身姿挺立如威武的将军。贺知愔一心向往自然,伤大好了可堪远行,抱着她的小毛团徒步上山。

灵鸢自小长在枫山上,久未归乡的小狐狸待不住,在贺知愔怀里扭着身子挣扎,被放下地撒欢儿地跑,倒也没跑远,记挂着贺知愔,只围着她身边绕圈。

小狐狸的蹦蹦跳跳,牵起贺知愔嘴角,贺知愔一口一个“毛团”,引着小狐狸大步入山。

朱山撞入怀,枫叶落满肩,放眼是苍茫辽远。一人一狐,一大一小,轻踏着清脆的落叶,掩身在茫茫云雾中……

·

秋收冬藏,贺知愔贩卖了双亲留给自己的银锁银手镯,彻底与贺家小姐的身份作别。她以换来的大半银钱填补家用,购置冬衣棉被以及储备过冬的粮食菜肉,尤其是小狐狸偏爱的熏兔肉。

贺知愔从未出过远门,自小养在深闺,远门也很少出,她只见过看院的狼犬,不曾见过真的小狐狸,更是无法估计这臂长的小家伙年岁多少,她怕小毛团吃生食吃坏,从来是将自己的饭菜拨一部分喂它,好在毛团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吃饱了不贪食,几日下来,贺知愔留心着,知晓它偏爱什幺,饭量几何,便就偏着它喜好。

成年已久甚至于早已成精的小狐狸灵鸢不知道贺知愔的顾忌,只是对她的悉心照料很是受用——它化人形久了,再过回吃生肉饮冷血的日子,灵鸢当真不习惯。

她的愔愔懂她,她的愔愔会照顾人,她的愔愔最好了……

灵鸢以本体陪着贺知愔,等“远方的人”归来,时日长了,心里头愧疚便没了,还有半载才能重新修炼成人,她心里也不急了,每天摇着尾巴随贺知愔同进同出,贺知愔收拾家她(它)趴在门口,贺知愔闲了她(它)蹭回她身边,急吼吼往他怀里钻,牢牢占据贺知愔的满怀温情……

灵鸢心想着如是度日也是好。

冬日里寒风凛冽,贺知愔怕它冷,自己兜着披风,将它走哪抱去哪,甚至于睡觉不脱怀……

灵鸢再次庆幸一脸的狐狸毛,替自己遮羞,之后便是,心安理得往暖怀中钻。隔着里衣,牢牢贴在她心怀。

北风呼啸,席卷户外。月明星稀,紧贴的心怀踏实跳动着……

·

灵鸢享受贺知愔对她的贴心关爱,并着从旁见证她对“远方未归人”的深重想念,灵鸢本身,欢喜又低落,矛盾极了。

灵兽行走于天地,呼吸吐纳之间都是积蓄灵力提升修为的过程。开春时节万物复苏,勃勃生机往来繁复,于万千生灵助益良多。某日入夜,待到贺知愔睡时,小狐狸自暖怀挣脱,轻悄蹦下地,扒开门缝钻出去。

灵鸢迫不及待试一试能否重新化人……不想贺知愔当她(它)是怪物,又时常警惕着贺家人寻来害她,小狐狸跳出门不敢走远,就在院中央,抱团蜷缩在地,闭目默念心法。

贺知愔陷入昏沉,恍惚之间胸怀陡然一凉,她自梦中惊起,垂首,当真不见小狐狸。

“毛团……”窗外乍暖还寒,贺知愔趿拉着鞋慌乱下地寻找。今日月光如水,银屑四散,寂静的房间里一望到底,贺知愔推门而出,慌乱的神情骤然呆滞。

小狐狸强自运动化出人形,撑不过一炷香又跌回原形。灵鸢不服气,反复试炼……

“毛团?”

念到一半的心法戛然而止,小狐狸从地上弹起来,瞪眼竖耳惊慌转身。

“灵鸢……”

被她知道了!小狐狸转身,不顾身后人连声呼唤向院外逃。

“灵鸢!”贺知愔追到院门口,四下阴影不晓得哪处藏了它,她拢紧衣襟,置身春寒料峭,坦坦荡荡与她交心而谈:“我知道是你……是你,救我出水火,安置我归宿,日夜陪着我,尽心尽力照看我!”

小狐狸躲在树后,将低头抹泪的人瞧得真真的,迟疑着,竖着耳朵听,好怕听到贺知愔嫌恶自己的只言片语……

“你别怕,我无意窥视你,只是想知道,你伤势如何了……你本体是狐,从前朝夕相处未曾见过……你这半年借口远走以本体陪我,不是伤体未愈又是什幺,灵鸢,你出来,我只求你应我一句,你如今伤还疼吗?”

贺知愔手足无措,似认错孩童。灵鸢眼瞧着她扎根似的,左顾右盼受着凉风,低低哀鸣一声,低垂着头走出去。

“灵鸢,”贺知愔又惊又喜,眼窝里淌着光亮,犹疑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小狐狸走到她面前,摇摇头算是答复她,掠过她往回跑。贺知愔转身,愣过神开怀跟回去。

小狐狸躲在门后,等贺知愔进门,挥爪子闭紧门,末了,目不斜视向床边去,窝在脚凳边缩成团。

“灵鸢……你怎幺了?”贺知愔不明所以,她跟到床边蹲身哄人家,人家闷哼一声不理她。

“我、是我哪里不好,惹你生气了?你说给我,我才能改。”

贺知愔让步,小狐狸反而霸道起来,在地上不满地磨爪子。

贺知愔将手伸出去,向来明理的脑袋瓜混沌起来,“灵鸢你莫生气,地上凉,要抓抓我吧。”

停了磨爪子泄愤的动作,小狐狸竖着耳朵转回头,黑溜溜的眼睛注视她,真的将前爪搭来她掌心。

贺知愔所想的,被利爪抓伤的刺痛并没见,掌心里落了毛茸茸的柔软,畏惧的人睁开眼,被赤红毛团扑满怀。

“灵鸢……真好……”你一直在,真好。想说的话含混带过,贺知愔给她的小毛团擦了四肢,抱它回床上。

贺知愔穿单衣出去受风,灵鸢怕她身子单薄再在大寒天里受了凉,窝在她怀里哄她睡着了,夜里强行催功化人形渡灵力给她。

贺知愔之后不再胡思乱想什幺未归人,她抱着灵鸢,猜想她小狐狸时候的事,时常逗得她挣开怀跑下地,缩到墙角抱团不见她……心情甚好的贺某人放低姿态再去哄,哄动了人家,再把毛团抱回怀里,宝贝似的揉弄她的颈毛背毛,抱不够似的。

夏末到来年春初,二百多日夜,在认清彼此的那一晚,日子恍惚之间安定下来。

贺知愔与她的毛团开始更亲昵自然的相处,海棠花开满山的四月,贺知愔等回她的“未归人”。

灵鸢以大半载复原灵力,重新稳定回人形。

那日一早,贺知愔怀抱空荡不满坐起,惊了一瞬,揽进坐在床边笑对她的、她的未归人。

灵鸢开口如常唤她“愔愔”那刻,贺知愔的泪崩盘砸下来。

“不要再离开了。”贺知愔的母亲从小教她自强,贺知愔自己也没想到,她也会有开口求人的一天……

什幺内外有别,什幺礼教伦常,她贺知愔统统不想管了,那些是束缚大家小姐、大家少主的,不是规范她一介草民的!贺知愔眼下就只想挽留她思之如狂的人,将人囿于怀里还不够,几分再几分的施力,与她胸怀相抵,心脉相闻。

灵鸢偎依着贺知愔,在她肩头窃喜。

她守了几百个日夜的木头,终于开窍了。

夕阳西下,暮霭红坡。贺知愔跟随下田的阿哥阿姐回村,进门之前放下背篓,高唤了声“灵鸢”。

无人与她回应。贺知愔正房堂屋都晃了圈,当真不见人。她急得窜出门,迎面撞见浣衣归家的隔壁阿嫂。

“阿嫂可有见我家灵鸢吗?”

“新婚小两口当真不寻常,”阿嫂打趣她一番,松口道:“你家小娘子在村口呢,估摸着也要回来了。”

“谢谢阿嫂!我去迎一迎。”贺知愔道了谢向外跑。

阿嫂回头,笑着感叹:“年少真好。”

……

贺知愔紧跑去村口,迎面陆续有村妇或少女端着木盆归家。

没有她家灵鸢,她快跑着一路未歇,老远瞧见溪边的少女,疾步赶来。

“我来……”灵鸢低头,有模有样敲打着湿衣服,贺知愔递来手时,惊得她后仰。贺知愔单膝跪地将人护入怀。

灵鸢慌乱垂眸,耳根悄然间染了些夕阳的暖红。贺知愔小心松开她,接手她的衣服,将木盆放远了些,侧身拦在她之前,背对她敲打衣服。

贺知愔浸在暖阳之中,她的后背是暖的,心也是暖的,这个人里里外外都是。灵鸢偷偷回头,这时候人各归家,村口再无过路的谁,她悄悄挪上前,拦腰抱住贺知愔,倚着她肩膀,面上盛满了含苞春花的娇与羞。

贺知愔不见背后人女儿情态,她自己垂下了头,对着淙淙欢唱的流水咧嘴傻笑。

下一章是结尾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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