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撞击的轰隆声响和地面上升的晃动感,突然拉回他大脑中一秒的失神。
楼层之间的地面与脚下重合,金属机械卡住了位置,发出不小的响动。
他征了征,缓缓伸手拉开伸缩的铁栅,一步跨出,踩上粗砺而未完工的水泥地板,细碎小砂石相互刮擦,刚才,似乎有一个瞬间,神思是混乱的,而他,不过是照着大脑前一刻残存的指令,来到一间房外,握上门把,锁着的,直觉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把钥匙。
为什么,好像忽然忘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周围似曾相似,夏日夜晚的风吹进废楼之中,潮湿温热,这地方的工程早已因为资金断绝而注定不会完工,手上顿了顿,下一秒,他打开面前这扇看上去是临时装上的廉价木门,心中似乎早已知道这把钥匙该有的位置。
房中吊着两个炽亮灯泡,那光线令他再度感到些许恍惚,里面放着一张破桌,而地上,有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白底小花的连衣裙,上面有些污渍和破损,白皙的腿上几处伤痕,双手被反绑着,蒙着眼,嘴上亦被封死,听见开门的动静,她颤抖着朝角落缩去,那双晶莹可爱的大眼,藏在布条之后。
他心头巨震,如同海啸般的记忆冲进大脑之中,刚才那丝朦胧恍惚终于如同晨雾般散去,然而,却有更多混乱涌入,令他生生愣在当场。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然而心中那份狂喜,随即席卷理智,冲开此刻任何的诡异现状,他冲到角落,不顾女孩的挣扎,直接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温温热热,心脏跳动,与自己的连成一片。
苏小小早已绷到极致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侵入者和身体接触吓得拼命挣扎,她看不见面前的人,但那坚硬如铁的手臂和胸膛将自己死死困在其中,那是一个充满雄性气息的男人,却不是下午抓住自己的那个。
嘴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体扭动着想逃开,但那人紧紧困着她,大手一下一下地抚在她脑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地大亮,突如其来的光线令她难受的瞇起了眼,那男人立即挡住了令她不适的照明,视线同时撞入一个不知怎么形容的目光。
那男人身材非常高大,此时,他弯下身,大手捧着苏小小的脸极为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眼神奇怪,像是狂喜又像是震惊,她吓得想逃,却根本挣不脱他的力量,这是下午在观塘追杀他们的其中一个男人,自己曾见到过。
“细,是妳,”,他开口,声音低沈而特殊,语调却非常奇怪,似肯定,又似迷惑。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这样叫她?仿佛很亲暱,然而其实两人是全然陌生的。
她呜呜叫着,眼中忍不住泛起恐惧,这人太奇怪了,难道是疯子?
大概是被她持续的挣扎打断了端详的动作,男人稍稍清醒过来,撕开她嘴上的胶布,却不让女孩离开自己的怀抱。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南哥呢?”
苏小小吓得想哭,不住地推打,他却忽地弯下身来吻住了她,她扭头便躲,但那双手的力量极大,令她被迫擡起脸与他唇舌交缠,他极懂得挑弄,没多久,便几乎将她仅有的空气汲取一空,久久不放。
苏小小想,这人肯定是疯的,但是为什么,他的吻既霸道又温柔,和下午领人拿刀追砍他们时,判若两人。
她不敢激怒他,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你是谁?“,她怯怯地问,感觉他似乎暂时还没有太强烈的攻击性。
男人脸上闪过一抹苦笑,过了良久,他才开口,“细,我是陈天雄。”
他又那样亲暱地叫着自己的小名,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好似在心底震起圈圈涟漪,如同悄悄被命运拨动了情弦,她怔怔地看他,棕金色的头发,嚣张而不羁,挺直的鼻梁,浓眉,这个男人的脸上无一丝软弱的线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那双眼中有抹悲伤。
“我之前.......认识你吗?“,上次意外之后,大部分的记忆都丢失了,就连南哥,她都没有印象。
他微微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到终点之前,两人初遇的这一刻,接下来的路,却是一个注定的死局,无论这一切的主宰是什么,看来,这场对自己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若回到更早之前,一切也许还能不一样,但此时此刻,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
男人的神情,又是一闪而过的黯淡,苏小小忽然有些无来由的心软,遗忘别人,或是被人遗忘,都不是一件太好受的事,她忘了此时自己是被绑来的肉票,而他才是坏人。
“对唔住,我......呃,之前发生了一点意外,很多事不记得,不是故意忘了你,我哋之前,很熟的吗?“
他微微转开了目光,过了几秒才开口,”不认识。“
苏小小看着他,止不住疑惑,总感觉此时他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只因他的眼神浓烈地令她心底一颤,像是有块地方被人霸道的凿了一个洞那样说不清的难受,两人之前,真是相识的?
”走,先离开这里,“,这栋楼,有他不愿回忆的疼痛。
苏小小整个人一轻,已被他抱起,就算两人曾经相识,现在的他还只是陌生人而已,”放,放开我,我自己走,“,心中又忍不住开始恐惧,这人,是追杀南哥的人,残暴的古惑仔,还是一个绑了自己的男人。
”别乱动,妳的右脚伤了。“,他制住她乱踢的腿,改而将她抱在身前,跨进电梯中。
”你怎么知道?“,苏小小惊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下午和淑芬奔逃时跳下地面而扭伤,刚才因为紧张和害怕自己一时都忘了。
男人没有说话,下楼后又将她放进车中,野马沿着高速道路向北而去。
坐在椅子上,苏小小愣愣地看着那男人将沙发上和床上的衣物胡乱扫进衣橱之中,自己的右脚踝包裹着厚厚的中药和纱布,清凉舒服,制住了肿痛,那老师傅说来得早,不算太严重。
面前小餐桌放了一份水磨虾肠粉和一碗鱼片滚粥,甚至,附上了双份葱花,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样吃?难道,他们之前真的是很熟的关系?
洗过澡,那男人不顾她的挣扎,又将她抱坐在沙发上,挣了半晌也挣不脱,而他,也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举动,这一日的变化实在太过剧烈,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他是南哥的仇家?而他绑来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再试图挣脱之后,苏小小渐渐有些昏昏欲睡,男人的怀抱很宽大也很温暖,他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沉默着,抱着她的双臂没有一刻放开。
深夜时,她突然清醒过来时,屋中并不完全黑暗,还有些迷糊,直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公寓之中,也许是半夜,也许是凌晨,那个男人不在屋里,她连自己是怎么睡上床的都不记得了。
环顾了两圈,她的目光定在落地玻璃门外的天台,巨大的广告牌背面洒落多余的霓虹,那个男人正静静地抽着烟,他靠在其中一根金属支架之下,背影显得孤寂,心底那种难受的感觉又莫名地蔓延开来,苏小小被自己奇怪的心情吓了一跳,明明他是一个与南哥作对的坏人。
然而此时此刻,仿佛着了魔,她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将烟头一扔,回过身时,猛然撞入她的眼中,男人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凌晨时分,她会站在玻璃后看他,苏小小慌忙移开视线,心脏砰砰跳着,他的双眼是那样有侵略性,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便令她轻颤。
”怎么不睡了?”,他拉开玻璃门,夏夜温暖的空气随着对流卷进冷气房。
男人壮硕的身材,很容易给人压迫感,苏小小直觉便退了一步,但他似乎察觉自己这种反应,稍稍退了些许,那个动作,莫名地又令她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伤害了面前的人。
她擡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后退前的位置,“你都没睡吗?”,才出口,她忽然脸上发热,恨不得收回那句话,除却两人该是坏人与肉票的关系,孤男寡女且公寓里就只有一张床,自己问这种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会,”,他似是没发现她这七弯八绕的心思。
她垂下头,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说什么。
”是不是发恶梦?妳以前.....”,他刚说了半句便突然打住,苏小小奇怪地擡起头,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时睡眠不好,会在凌晨时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日记中说,那大概是因为以前苏耀达总在麻将馆赌到凌晨,回家时将她惊醒,长期下来,这个时间段便睡得不沉。
“继续睡吧,我陪妳,”,他自然而然地想伸出手揽过她,却又在一半时顿住。
她微微一怔,心中仿佛明白他所有动作的意思,这样亲暱的举动,两人之前也许根本不仅仅是认识,心脏怦怦地急跳,她甩开脑中胡思乱想,一时也忘了问他抓自己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躺回床上,他只是坐在一边,并不靠近她。
并不是说她期待被坏人侵犯,但是以常理来说,这个绑匪未免太过奇怪,好吃好喝外加治伤,甚至连唯一的一张床都让了出来。
但他为什么要说两人之前并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