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分开之后,黎家瑜同我的距离重回两万英尺。
七月某天,本港最畅销的八卦小报爆出独家头条,彼时我正窝在沙发上慢理丝条地给吐司抹草莓酱,随手翻开茶几上的报纸。
——黎家瑜夜半激|吻某三线女麻豆,come out或可期。
加粗标题旁附了偷拍照。黎家瑜靠在她的路虎车窗上,手扶麻豆的纤细腰肢,上身微微前倾,侧脸如山水般明净。我翻来覆去瞅了那张锐化过度的偷拍照半天,方才确定此番并不是好事狗仔的借位之作。
世上原本就有千千万万个梁语晴。
纵使我们爱得死去活来,十年后,仍是要嫁一个寻常的男人,生一群吵闹的小孩,过一段冗长的时光。
更何况,她是如此令我不安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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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惊起千层浪,黎家瑜的拥吻照引来万般非议。狂热的粉丝伤心欲绝,经纪公司焦头烂额,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在一旁煽风点火。本港演艺圈热闹非凡,简直重现八十年代无限风光。
那位好运的二线女麻豆却是销声匿迹。大约逃不过封杀雪藏的结局。
黎家瑜也是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10月15日,我突然接到黎家瑜来电,她邀我同游布宜诺斯艾利斯。
我盯着墙上Leslie Cheung1989演唱会海报三秒钟,决定接受她的邀请。
瞧,我的心念如此朝三暮四,摇摆不定,三秒钟原谅多情的爱人。
罢了,容我最后一次任性,赚得余生记忆。
10月18日,我和黎家瑜坐上飞往南美的航班。
布宜诺斯拥有全世界最慵懒的白云和最清澈的微风。
白天,我们什幺事也不做,躺在酒店楼顶天台的折叠椅上晒一天太阳,聊很多很多事。黎家瑜说她十六岁发现自己喜欢上班里一个亚裔女孩,还在右盆骨纹了她的名字。
我说那个女孩子一定臣服于你无边美色。
黎家瑜摇头道:“她怕我,觉得我好奇怪,话都不敢同我讲。”
每每华灯初上,趁着暮色尚存,黎家瑜带我到五月广场喂鸽子,顺便调戏不修边幅的流浪诗人。等到夜色深沉时,她牵着我喝遍大街小巷的酒吧,趴在角落微醺着倾听弗拉明戈欢愉的鼓点。
有时候从酒吧归来,我会拖着黎家瑜陪我到楼顶空旷的天台,就那幺静静躺在椅子上,头顶是南美星光璀璨的夜空,如同宝石点缀在深蓝丝绒上一般,动人心魄。黎家瑜轻轻浅浅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伴着她身上的丝柏冷香,教我迷醉不已。
我们租了一辆车,去看伊瓜苏瀑布。日光在恢宏盛大的水流间荡涤成天际的彩虹,自广袤森林吹来的辽远的风,带着旷古的悠悠呢喃,在我的耳边浅浅吟唱。
2001年11月,我和黎家瑜终于来到世界的尽头。雪积层峦,针林绵延,南极涌来的寒风里有海洋亿万年的气息。从乌斯怀亚港口出发,沿着比格尔海峡,远方红白相间的灯塔静静矗立在寂寥的孤岛中。
黎家瑜倚着栏杆,缓缓道:“有时凌晨惊醒,心房空空,不知自己前半生究竟抓住什幺。幸好有你在我身旁。真像做梦一样。”
我心头酸酸,却不知怎样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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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底,我和黎家瑜回到了这座灯火辉煌的孤城。
快到出站口的时候,黎家瑜替我系好围巾,温柔摸摸我的头,道:“待会我先出去。”
我点点头,想了想,嘱咐她道:“你也要小心。”
黎家瑜十分开心,笑得嘴角都泛起梨涡。她弯腰凑近我,指了指脸颊。
我附上去,轻轻吻上她的左脸。
丝柏的冷香一瞬间侵入我的全部感官,那一刻我头晕目眩,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膛。
她大约原来不曾期许我会这般主动,竟是愣了一下。随后,她反应过来,狠狠抱住我:“过半个小时,你再出去,我已找人接你。”
我的心房有甜甜的暖流淌过,祈祷时光静止在这一刻。
黎家瑜戴上墨镜,食指与中指的指尖轻碰嘴唇,酷酷地抛了个飞吻:“see you!”
我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她帅气的短发,她修长的黑色身影,忍住心头涌起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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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麦愤怒地指着六份报纸的娱乐头条,质问我到底在发什幺疯。
我瞥了一眼,上头写着“黎家瑜携神秘女子度假归来,风流债再添新人。”照片非常模糊,像是路人拿手机拍的。
我只得从实招来,静静等待老麦唾沫横飞的思想教育。
老麦听了我对黎家瑜的真情告白,沉默良久,只是幽幽望着我,令我心内着实有些不安。
老麦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她来到世间三十六载,被超过十名渣男蹂|躏过心灵,如今提到男人二字,老麦总会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世间男子。这般惨痛的过往都未能令她产生和一个温柔体贴的同性共度余生的想法,可见老麦对于从矮子中挑一个质量尚可的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仍是心存侥幸的。
从老麦的造星风格亦可窥见她的内心世界。人类进入新世纪,本港民风渐开,观众对各类生猛新闻的承受能力也有了质的飞跃。早年本港演艺圈穿个比基尼便可在娱乐版占据黄金位置供观众赏玩日余,如今便是脱得一丝不挂也只能在社会版呆上一天。
不过演艺圈向来与时俱进,时代召唤各路明星,想要红得下手猛,于是男明星的金主换成中年地产大鳄,女明星的吻伴变成青葱少女。昔日影坛大哥大抛妻弃子只因恋上当红小生,歌坛一姐泪别八年初恋与嫩模双宿双栖。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老麦作为业界大佬,却没有听从时代的召唤。她手底下的大明星小明星,在她的指挥下,从不曾对同性产生过禁忌之恋。比如D-cup女神床|照裸|照三点照什幺照都爆过,几乎“睡”遍本港所有当红男星,却从未和风流倜傥的某天后擦出火花。可见老麦作为一个生活在新世纪的都市大龄熟女,又在本港最开化行业担任龙头先锋,却依旧死死守住自己心灵的底线,道德的边界,着实令人感动。
总之,我相信对于男男之爱或者女女之爱,老麦不但无法认同,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掐死在摇篮中。
老麦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了半晌,方才深深叹一口气,问我道:“你真的喜欢黎家瑜?”
我原想老麦定会劈头盖脸赏我一巴掌,未曾料到她的态度竟如此温柔。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老麦掐灭了烟,十指蔻丹在白炽灯下一片猩红。
她站起身,右手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梁语晴,我对你真是失望。”老麦气得打颤,狠狠攥着我的胳膊,尖利的长指甲几乎钻进肉里。
她拽住我的头发,逼我看她的眼睛:“你愿意一辈子做三流小明星也好,到国外念书也罢,开店,上班,随便干什幺我都没意见,就是不准跟黎家瑜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