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探望室走回到小笼子里,要经过一段长长的走廊,还要跨过两道紧闭的铁门。明珠从没有光线的走廊走到最后一道铁门,一步一步的像是回顾了和他的一生。不过也是可笑,哪有什幺一生?他也就比自己大了两岁,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些长寿老人。如果那天没有出事,他们可以一起相伴到老吗?
不可以。
身后的狱警缓缓的把铁门推开,面无表情地说,“可以进去了。” 监狱和医院都是一样的地方,前者是自作孽不可活,后者是心有余力不足,都是生死之门。狱警应该是见多了这种失去自由后才后悔的人,又不耐烦地和明珠说了一声,“快点进去吧。” 明珠点点头,擡脚迈进门的一瞬间突然有点眩晕。
她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回家,回家之后会不会和父亲提到自己,估计父亲还是和上次一样不愿意见她吧。
迈进铁门的瞬间和回到家的瞬间真是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旁人都不知她满身的罪孽。 明珠像个游魂一样飘回家里的时候,父母亲正坐在家里吃饭,餐桌上只有简单的两个素菜,母亲看到她突然回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汗津津的,慌得赶紧把她扶到沙发上。
“怎幺了?”父亲也放下碗筷坐在沙发的一边问她,“工作出问题了?” 明珠现在都想不起来父亲当时是什幺表情了,在听到她说“我杀人了”之后,那个一直多年来一直不苟言笑的父亲第一次变了脸色,都没来得及扬起手扇到她脸上,就听到母亲的惊呼,“明珠你怎幺了?明珠!”
亲手杀了那个人的感受一点都不真实,明珠一路开车回来,深夜的高速上车辆很少,她像个亡命之徒一样惊慌地躲回家里,她知道迟早是会被发现的,可是在此之前,她只想回到家里,回去看看父母亲在干什幺,如果时间允许,她还想和上学时候那样和他们一起吃个晚饭,悄咪咪地帮母亲洗了碗,再喝一瓶牛奶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被子盖过头小声的告知黑暗里诸恶鬼,千万不要趁她睡着的时候把她生吞活剥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桌子上的小闹钟好像坏了,早上都没有响。明珠慌得手忙脚乱的套上衣服抓起书包就要冲出家门,和母亲着急的喊了一句,“妈,来不及了,我先走了,不吃了。”
“慌什幺!”父亲正好也要出门,站在大门口板着脸看着明珠手忙脚乱的穿鞋子。
“今天周六呀,你再去睡一会?”母亲从厨房里探头对明珠挥了挥锅铲,“还早呢!” 明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自己昨晚做作业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去睡觉,都忘了今天不用去学了。明珠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挪到餐桌前坐下来,反正都已经起来了,还是把早饭吃了再去睡觉吧。
“我走了。”父亲说了一句就推门出去了。 “明珠啊,还有一个菜就好了,你等会儿啊!”母亲还在厨房里炒菜,抽烟机嗡嗡嗡的响着,餐桌上放着煮了两个多小时的黑米粥,应该是母亲早就做好晾凉了的,米粥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明珠抱着碗喝了一大口,米粥很甜,才和母亲说,“好。”
母亲收拾完厨房也准备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两个人一愣,这幺早谁来串门啊?
“肯定是我爸忘了拿钥匙了。”明珠一边抱怨一边起身去开门。
“爸,你又忘……”明珠看着眼前的两名警察,硬生生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
“你是明珠吗?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身后的瓷碗掉在地上碎了,明珠想转过身和母亲说一句“岁岁平安”,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一片黑暗。她一个人站在门口,门的外面是白色的幻影,明珠看不清楚那幻影中有什幺,她身后是无边的黑暗,母亲、餐桌和喝了一口的黑米粥都消失了,除了最后那一声“啪”的瓷碗的碎裂声,什幺都没有了。
明珠伸手想去摸摸门外的白色幻影,里面有没有妖魔鬼怪呢?她刚伸出手就突然被人握住,“跟我走。”
这声音明珠太熟悉了,至死都不敢忘,也不能忘。这声音曾在最后那晚在她耳边郑重说,“不准忘了我。”
不准忘了我。
说的和遗言一般郑重,现在想来可能那个人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所以那晚才会这般叮嘱她。明珠没来得及拒绝,就被那个人拉到了白色幻影里,和身后黑暗世界不一样的颜色,可是明珠还是看不清周围,她所有的支撑力都在握着她的那双手上。
白色和黑色一样恐怖,明珠使劲儿握住那人的手,想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在白色幻影里握着看不到的手,和在黑色阴影里无所依靠,哪个更可怕?明珠突然心痛的弯了腰,她松开了那双手,双膝一软跪在一片纯白里,她挣脱不掉那段感情和俗世羁绊,左右为难后她选择一起下地狱,这是明珠坚持的爱情观。
明珠捂着胸口,茫然地看着四周的白色幻影,低低地喊了一句,“哥哥,对不起。”
身后有温热的胸膛贴着她,一如那年炙热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