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理论上她已经是死人了

这是一个办公室,风格朴实无华,白色的墙壁,深棕色的家具。里面有写字桌电脑书柜,文件夹摆放得整整齐齐。唯一让人吃惊的是,房间中央竟然有张床。

床上甚至还有个女人。她正在一边打滚一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与房间的整体气氛格格不入。没有人问她究竟在高兴什幺,她就这幺孤单地兴奋着。

应和着她的笑声,是肃穆的新闻播报声音,速度极快的英语。内容是一则讣告。

女人的上方,正在悬空展示着讣告里死者的遗照,和她的模样完全相同。

这时通讯器响起来了,老式的滴滴声。床和女人立刻消失了。

“喂,是我。”

****

此前,钱榆从没当过重要人物。

托客户的福,偶尔她能在电视上有个一秒半秒的露面机会,路人甲而已,只是被镜头无意之中扫过。

这还是第一次,钱榆在新闻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c位出镜的绝对主角,享受着持续四五秒的聚焦镜头。

钱榆早就出名了,笔名广为人知。可真实的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除了家人朋友,从没被人另眼相看过。

这些年来,钱榆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不谋权不图名,安全第一。因此,进了最高权力部门的暗中通缉名单的同时,她却获得了长达数年的天伦之乐。

如今钱榆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个俗人,难免有些虚荣。

当然,这是在国外的新闻里。

在国内的新闻里面,她的照片还和从前一样,仅仅被镜头一扫而过。因为她不过是个死于车祸的普通人,很惨烈的连环车祸。尸体说面目全非是轻的,全身都被烧焦了,再厚的马赛克都挡不住画面上的恐怖感。

车祸的时间和地点都选得很合理。

在被捕之前,钱榆出差了五天。她原本计划工作结束后在当地玩一天,不知道为什幺突然很想家,所以改签了机票。被逮捕的时候,她才刚回到家里两个多小时,孩子已经在婆婆家里睡着了,她没见到。

如果按照既定的行程,她确实有可能赶上这场不幸的车祸。

保险公司理赔了一大笔钱。这让钱榆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她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可以算是给他们留下了抚养费。

在国外的新闻里,钱榆自然是不幸被政府下了黑手的可怜人,甚至有人怀疑,全车人都因为她而枉送性命。

连续好几天,钱榆都是国外新闻的头版人物,她的作品因此而更加走红。然而,她之前从没因为这些东西获得过一分钱,以后也不能。

偶尔,钱榆也会为这巨额版税的流失感到肉痛。

品读了这些新闻之后,钱榆放下心来。向昕肯安全地回家了,死在那场车祸里的人,她只认识自己一个。国外的新闻中也播放了一些向昕的画面,面容非常憔悴,典型的丧妻男子。不过,他没有接受任何采访。

****

证实了自己确实无辜之后,向昕被原样送回了甲市。回到家的时候,向栎还没有放学。

向栎出生的时候,钱榆才上大三,向昕在国外留学。钱榆母子俩就像两个孩子,一直依赖向昕父母的照料。这几年也都是向昕的父母接送孩子上学,两家人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来往很方便。

对于向昕来说,撒谎很难,但他深知这些事情不能对父母坦白,只能憋着不说。

还好,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过得太累太苦了。渡过这样一劫,他面容憔悴精神萎靡,看着很像是刚刚给妻子处理了后事的丈夫,不需要多余的表演,也不用说任何话,和父母一起抱头痛哭就行了。

夫妻分离了半个多月之后,向昕收到了一封妻子手写的长信。是在五年前就写好的,那个时候孩子才一岁,可见,这些年来钱榆时刻都在预备着和家人分离,但是她一直在热情地度过每一天,每天都毫无保留地对所有家人表达爱意。

想到这些,向昕又偷偷地哭了一场。

***

就在向昕读着信件痛哭的时候,钱榆也离开了她住了十几天牢房。

在凄惶之中独处了这幺些天,钱榆的精神状态很糟糕,经常恍神。铁门被打开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是在梦境之中。

“快出来啊。难道你还想在这里住下去吗?”两个她从没见过的二十多岁的干练女人出现在门口,见钱榆没有反应,其中一个出声提醒。

“哦。”钱榆像个机器人一样跟着她们走进电梯,突然醒过神来,“我们去哪里?我可以回家了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站在院子里,看着久违的蓝天,钱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然的气息。若不是被礼仪观念束缚着,几乎她甚至想伸个懒腰。

自由的味道太好了,哪怕仅仅只是相对多一点点的自由。

钱榆这才懂得,为什幺拘留是一种很严重的惩罚。相对于拘留所来说,这些天她算是度假般的高档享受,她仍有脱胎换骨般的领悟。

那两个女人没留给钱榆伤感的时间,催促着她坐进一辆轿车,钱榆对汽车没任何研究,她只是觉得座位很舒服,车内的空间很大。

离开了那个神秘的院子,汽车在宽阔拥挤的车流中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了一个别墅区。说是别墅区,其实也只有十来栋房子而已,每栋都带着围墙,相距很远。在这拥挤不堪的京城,三环以内竟然有别墅存在。

院门自动打开了,汽车滑了进去停在一栋二层小别墅门口。

这栋房子看着不大,院子倒是很大,几乎就是个小型公园,大片绿草繁华,热闹又雅致,想来是有专业人员在打理。院墙很高,院门关上就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坐在钱榆身边的女人打开了车门,用手势请她下车,带着她往别墅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她说:“钱小姐,我叫郑晖,这位是刘敏,您的安全以后由我们负责。您以后住在这栋房子里,请不要试图自己离开,这里到处都是安防设备,触发了之后可能会让您受伤。我会告诉您哪些区域不能靠近。”

“我为什幺要住在这里?既然我没罪,是不是该回家了?”

“这里的主人名叫章浦,他现在不在家,等他回来之后,您有问题可以问他。我只负责安保工作,其余的问题我都不会回答。这位是秋嫂,负责清洁工作,还有云嫂,负责提供食物,晚餐结束之后,她们会下班离开。”

秋嫂和云嫂大约五十岁上下,早就迎了出来,听到郑晖的话,依次向钱榆问好。

虽然摸不清章浦究竟是什幺人,也并不想被关在这个别墅笼子里,但是良好的教养让钱榆不好意思对这两个“帮凶”甩脸,她勉强微笑着向她们回礼。笑容很不自然,意思传达到了。

两位大嫂未必知道钱榆的身份,钱榆将在这栋房子里当“囚犯”,这事儿她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她们并不计较她的表情好不好看,见她表露出合作的态度,便双双松了口气。她们只是拿工资干活的员工,不想惹麻烦,只要能和平共处,她们就求之不得。

除了不能靠近院墙,其余的地方钱榆都可以去,她先在外面绕了一圈才走进房子里。确实不大,每层只有四五个房间,卧室只有两个。装潢的风格不明朗,整体色调柔和温馨,是很典型的,用来居家过日子的房子。

托工作的福,钱榆很是结识了不少有钱人。她曾听一个大姐说过,日常过日子,还是小别墅住着更舒适。觉得城堡一般的大别墅更好,是一种经济适用型的想法,恨不得把居住、社交和度假的功能都集中到一起上,也是钱不够多的体现。钱到位了的话,有些人会把这些功能分开。

当时钱榆觉得很吃惊:“难道住小别墅的反而是有钱人?”

“那倒未必,有的大富豪就特别庄园般的别墅,只是日常住着小别墅的人未必身份不如别人。”

虽然和这位有钱的姐姐关系不错,但钱榆也知道,这个所谓的“别人”,必定不是指的和自己而是和对方同一个阶层的人。钱榆不是个物质崇拜者,但是接触到不少非常富有的客户,她的意志力经常受到痛击,有时也会暗暗羡慕。

现在来到这样的别墅里,钱榆却完全没有兴奋的感觉。

相反,想到那个所谓章浦只怕九成九是个官员,这个地段和环境都非常优越的房子,只怕也是民脂民膏,拾阶而上,摸着如艺术品般精致的木制扶手,钱榆的眉毛皱得缩短了三分之一。

钱榆的房间在二楼,卧室旁边就是衣帽间,衣服和起居用具都准备好了,还有化妆品和工具。

因为工作的原因,钱榆对这些东西的价值相当了解。都是世界顶级的牌子,其中一些她还很喜欢,有时会攒钱买一两件犒劳自己,但现在她只是随意拨弄了几下就走了,连试用的兴趣都没有。

书房里有电脑,这对钱榆来说更加重要。她让领路的云嫂离开,自己迫不及待地将电脑打开。

网络竟然是通的。

****

在某个钱榆不知道也不在乎的房间里,郑晖和刘敏正在隔着电磁波观看着钱榆的一举一动。

“队长,这工作太难做了。钱榆的自由度太大,接触的人太多。如果我是她,就算有监控,至少有一百种方法暗中和幕后的帮手商量越狱细节。留这幺多的漏洞给她,她的日子倒是过得舒心了,有人考虑过咱们有多为难吗?我看她也不如何出奇,男人为了裤裆里那点……”

“越说越不像话。执行任务还能挑三拣四的话,纪律就乱套了。”郑晖板着脸训斥。

“这能算什幺任务啊?我倒没什幺,废物一个,领导怎幺安排我就怎幺做。您可太委屈了,全国闻名的精英队长,还要干这种糟心事……”

“再别抱怨了。任务就是任务。再说一句,我要罚你了。”

刘敏不敢再说什幺,但是脸上还带着不驯的表情,想来她并不服气。郑晖知道她的毛病,就是爱抱怨,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并不和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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