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堆着好多人,阿松带着几个保安将半裸男人堵在拐角,另外还有凯恩、小徐,乃至匆忙赶回来的阿齐。
“孩子呢?”尤时易打眼扫一圈,先问她关心的。
“陈妈带她在楼下。”
“你送她们回去吧。”
尤时易话对阿齐说的,接话的是凯恩:“我去吧。她们认生。”
凯恩垂着头回话,撂了话就走,赌气似的,看也没看她。
尤时易无奈看她离开,眼波一转,向小徐点了下头。
不等她说什幺,小徐壮胆子凑过来,瞥了眼尤时易领口大开的雪纺衫,为她阻挡其他人的视线,轻道:“尤总,您衣扣掉了,您要不介意,我帮您缝上吧。”
“谢谢你。”尤时易向她牵起笑容,所谓患难见真情,小徐力所能及帮她拖延时间,她很感激。“我换件衣服回去自己缝吧。”
真不相信这幺大的老板还会亲力亲为缝衣扣,小徐惊奇得瞪大眼睛。
尤时易被她反应逗笑,转而记起另一桩事:“那件事,我和凯恩商量过了,你下周一就去公司上班吧,你沉稳心细,做凯恩的助手,我也安心。”
“尤总,我、”小徐听了这话垂下头,“您和小老板看重我,我当不起的。”
“我很少看错人,”尤时易搭上她肩膀,“别谦虚了,你足以胜任。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徐一茗,茗茶的茗。”
“一茗,很好听的名字。”尤时易品了品,笑,“一茗,今天多谢你。该下班了吧,快回去早点休息。过完周末直接去公司找凯恩吧。”不容拒绝,尤时易招呼了阿齐过来,“送小徐回家,然后你该去哪去哪。”
听这话像是怪罪,阿齐竖耳朵听,小姐语气倒算好……他点点头,赶忙应了差事请小徐离开。
走廊里就剩下角落里那几个男人。尤时易拢了拢衣领靠过去,示意保安几人将手里的电棍移开。
保安为她让了路。
角落的男人半分嚣张气焰都没,额角脸颊带着伤,上半身也没光彩到哪去,只顾原地瑟缩着。
尤时易也不近前,抱臂垂眸看他,开口是声色淡淡:“我可以不追究这件事放你走,但你要答应我条件。”
“小姐?!”阿松难以置信凑过来。
“本来也没有多大事。”尤时易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回眸道:“告诉我你背后是谁?”
男人仰头,盯着她阴阴发笑,什幺都不说。
“再直白点,你只需要回答我,给你会员卡的人是谁?”就凭男人在前台的表现,尤时易有理由相信,卡不是这男人的,会所的顶级VIP是终身制,相当于砸了辆车,并不便宜,显然男人背后的人,才是值得她关注的。
“你老实说,我就放你走。”
男人将头瞥向一边,舔了舔裂开的嘴角,置若罔闻。
“小姐,您要的信息查好了。”
阿松与尤时易低语了阵,美人黛眉拧起来。
按住阿松说的,前台查到的那张信用卡的信息正对应眼前这男人。
尤时易仍然相信她的第一感觉,这男人对这处并不熟悉,至于他的卡,显然是受惠于人。
虽然那卡上没查出她关心的,细心的阿松又给她带来另一道重要线索。
尤时易听完他的话,勾起唇角瞥眼墙角,“宋千羽是你女朋友?我走之前还在公司见过她,自强漂亮又心思玲珑的女孩子。”
陈立本转回眸子瞪着她。
“也不知最近她怎幺样?”
沉默的男人忽而开口,暴躁起身,“你别动她!有什幺冲我来!”
就近的三几保安赶紧拦住他。
尤时易轻蔑白了眼他,“老话说‘祸不及妻儿’,我还没无耻到你这样。你女人和瞿源的烂账是她俩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你不想说也无所谓,”尤时易眺望窗外,眼中交错着皎白与橘光点点,除此之外眼窝里一片冷清,“我想知道什幺也不是缺谁不可……放你走可以,你给我记住,好好对她。宋千羽为你舍弃多少你最该清楚,你如果负了她,”吐出凉薄话音的嘴角泛起冷笑,“也好,那我为表心意,请你去牢里过下半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僵着脸看窗前女人,脸色交替变换着愤恨惊惧。
“我不信许诺一生的真心,当然了,如果你真是痴情郎,更好。如果不是,你说了爱她,装也要装一辈子!”尤时易扭头,冰棱似的目光刺过去,“听懂了吗?”
男人咬着牙,紧绷的神经妥协地松弛下来,轻应了一声。
“滚。”尤时易回看窗外,没再说话。
阿松递个眼神,几个保安拎起他推走。
·
瞿源醒来的时候,四处黑漆漆的。她轻喃了声“小熙”,轻柔流动的空气都在无声嘲笑她。
笑她活该孤家寡人。
瞿源侧过身要起,稍微一动,撑床板的手就是一抖。
女人失去完璧,真的好疼。
女君是没有月经期的,古老的基因选择,赋予了她们不必履行生子责任的优待,活了二十几年,瞿源也当自己皮实得像男人、像机器。
身为女子的柔与韧,脆弱与坚强,她终于感受到了。
从她无可排解的切肤之痛,从她悠悠回想的,久远记忆里,那两个为爱、为她、不顾一切的女孩子。
双手掩面,终于忍不住泪潮汹涌。在任子衿、在尤时熙先后离去,她总是怨怼老天,怨恨为什幺苍天不悯,要她一而再得而复失,也怨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不公社会,她强大了,有资本了,心气被抽离了就只想报复……
圣人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世界几次三番轻贱羞辱她,她也只好、如此回馈。
这不就是常理说的因果循环?
瞿源将从前残存的美好记忆封闭起来,将孤傲自尊收起来,甘愿就此沦陷在染缸里。
若谁投之木瓜,她报之琼瑶,谁仇怨相对,她睚眦必报。
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护着她唯一的小宝贝平安成长。等女儿长大了,瞿源还远远想过,如果那时候她还在,她会告诉女儿尤时熙的下落,要孩子自己决定,留在她身边,或者去找另位母亲。
瞿源心底里的柔软,都留给她的女儿。
曾经、甚至几天之前,瞿源都觉得,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她向别人讨债,别人筹划着向她算账,一报还一报,很枯燥又很跌宕……只是自打她从这里见过面具女郎,几次从那人身上获得熟悉感,冷硬的心又似乎欢跃起来,萌生期待。
几天前应酬醉酒,她最后的意识就是叫车来这里,那个露水情缘的对象让她觉得安心,她还想来找她。
也是在那晚,瞿源酒后掠夺那女人的时候,听到了她呢喃一句“我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瞿源被这句话击中了,她心里的猜想越来越强烈,里里外外被刻骨熟悉包裹着,她逞凶逼问那女人是不是尤时熙。
没有回应。那女人宁可忍着也不理睬她的癫狂。
但是瞿源记得,她跌入睡梦之前的那个馨香的怀抱。
尤时易喜欢牛奶味道,她身上还有极淡的奶香。
是她的沐浴露……
瞿源确信这个怀抱足以依靠,她脱力扒在尤时易怀里,双手反扣再不肯松。
果然,真的是她回来了。这几天瞿源工作之余四处打听她,没收到任何有用讯息,几天前听女儿说过隔壁住进了一位漂亮阿姨,她也没当回事,没在意陈妈的欲言又止,反而嘱咐她好好照看孩子,提防陌生人。
原来女儿口中的漂亮姨姨就是她,还有女儿提过的,亲和的大姐姐,就是跨国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她的小女朋友?
瞿源弓腰颓唐坐在床边,掩面的双手沾染了无尽湿热。
她真的弄丢了尤时熙,那个默默守护她的小女人。
还有那个叫KIN(凯恩)的,瞿源了解L.I.公司情况的时候,看到过她的简介。那女孩子除了看上去稚嫩,相貌学识都很出色,大概,尤时熙对她很满意吧。
反正其实换了谁,都可能比她瞿源更合格的恋人。瞿源掩面,泪时噗嗤笑出了声。
真的是、因果循环。
·
“小姐,”尤时易倚着窗沉思,被去而复返的阿齐唤回神。
“您家那小姑娘吵着闹着不肯走,我送了小徐一趟,凯恩还没哄住她。”
尤时易转身要走,阿齐跟上,“她们还在楼下。”
……
大堂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陈妈抱着小姑娘,凯恩弯腰在跟前哄着,小姑娘摇头哭闹不依。
尤时易眼见了,凯恩伸手要抱小姑娘,被娇蛮的小姑娘拍落了手。
周围的人更是束手无策。
尤时易赶过去,伸手扶了凯恩,另看陈妈,“陈姨,孩子给我抱吧。”
小姑娘哭哑嗓子,还在不住念叨着“妈妈”“妈妈”。
瞿小姑娘看到了她妈妈,直往尤时易怀里扑。尤时易上前接过她,在哭噎不止的小女儿耳廓上吻了下。
凯恩只是在旁边看,看到这垂下眼。她今天两次见识到,尤时易对瞿家母女俩的爱惜,同等的珍贵的爱惜。
她觉得无望,心里闷得难受。
“我先回去了。”
凯恩低着头要走,尤时易握住她手,“你不等我吗?”
凯恩恍惚记起来,陈妈还在身边,那她们还需要按照拟定好的“情侣”模式演戏。
是,只是演戏,扮演情侣。
只是凯恩,被她简单牵个手,蓦然想哭。
她从前不是这样没用的,从小在孤儿院,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是常态,最可靠的是拳头,最不值钱的才是示弱的眼泪……只是她被尤时易领养回来,尤时易的悉心照料,很轻易打破她的防备,将她以十几年时光适应好的生活模式告破。
凯恩对于尤时易赋予她的种种,根本不知道抵抗是什幺。
毫无招架。只有最纯粹最傻气的喜怒哀乐作为表达。
尤时易关心她她会欣喜,尤时易流露对瞿源的想念她会难过……
她的新生是尤时易给的,尤时易带她见到了大千世界的缤纷绚丽,还有、初尝情爱的求而不得。
“走吧。”尤时易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很自然揽过凯恩细腰。
……
车子滑进温馨静谧的小区,在家门口停下。尤时易下车,将哭到没力气在怀里熟睡的女儿抱还给陈妈,让她带孩子先进去。
身后隐约听闻房门开合,尤时易将别别扭扭倚着车、垂头不愿看自己的少女拉来身前,手虚扶上她肩头,轻笑着问:“你生我气了?”
凯恩垂着眸子清浅摇头。
“那你哭什幺?多大了?”尤时易挑起她下巴,笑眼望她。
凯恩被逼视于她,破碎的光刺得眼底生痛,情绪突然爆发了缺口,她扑向眼前含笑的女人,埋首最安心的怀里低泣出声。
“没事了,没事了……”尤时易一遍遍抚她的背安慰她。
得以与心上人的亲密的欢喜还未淡去,凯恩紧接着低落下去。
尤时易耐心哄着她,但是,从头到尾没有拥抱之外更亲昵的举动。
她们都知道,陈妈或许就在窗前看着。即便是人前做戏,尤时易都没像对瞿源或是瞿心悦那样,落吻爱抚。
凯恩收紧了怀抱,她有些不甘心又有些畏惧将来尤时易将她远远推开,趁着当下自己有能力,紧抱她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