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阴炽(上)

春夏1

“收工了收工了!”

程大嘴拖着破破烂烂的掉了一半脚掌的拖鞋飞快的从小米面前跑过去,那条残腿都跑出了残影。

小米把脸前的不锈钢盒子往膝盖前面拢了拢,常年跪坐的膝盖结了厚厚的茧子,她把手搭了个凉棚放在额上,饿了一整天,好像脑子都迟钝了不少。

她咬了咬嘴唇,有微腥甜的血液从唇上的小口子里星星点点的流出来,饿的人反应迟钝,血流的好像都慢了不少。

今天是个大热天,三十八九度的室外高温要把雨桥下面的柏油马路晒化,小米就是这道雨桥下面的常驻客人,不过为了多讨点儿钱,她大多是在雨桥外侧的大马路牙子上乞讨,晒点儿就晒点儿,农民工叔叔也晒呢,他们还得干活儿不是?

小米是个看的很开的乞丐。

不锈钢盒子里面放了零散的几个硬币,最大的一张是个十元纸币,她把纸币塞到腰带后面的小布袋里,那布袋也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她又是从哪儿捡的。

小米这个月出工二十多天,攒了小三千块钱,一千八给乞丐头儿,剩下一千多点儿她给之前住的孤儿院账户上打了过去。

“小米,今天身体感觉怎幺样啊?”乞丐头儿刘大栓是个笑面虎,四十来岁,也是雨桥这片儿乞丐们的头头儿,有点儿黑帮背景,平时帮搞假肢穿帮的乞丐兜底,手下养了几个打手,不听话不交钱的乞丐落到他手上大多没什幺好下场。

小米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早就习惯了刘大栓这派头,她上个月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加上淋雨发烧住院,刘大栓用为数不多的一点良心给她垫了五百块钱押金,出了院就要了回去。

现在问她身体情况,不过是问她这个月能不能按时上缴保护费而已。

小米鸡爪子似的小脏手上面伤痕累累,她哆哆嗦嗦把兜里的钱掏给他。

刘大栓不嫌脏的点了点,也不擡头,“我说小米你也学聪明点儿,要饭的也要与时俱进啊,你看陈大嘴都学会微信和支付宝转账了,现在人出门都不带现金,你也学一下便民服务,”他把其中上缴的两百块钱放到她手里。“去办个智能机,破点旧点没关系,这钱当哥赞助你的。”

小米把鸡窝头用手顺了顺,她的面色暗黄,常年营养不良的孩子大多没有什幺好脸色,在这种三伏天暴晒不脱皮还没晒黑已经是非常不够敬业了,不过这点儿姿色刘大栓都能青睐有加,看样子是和洗头妹分手了。

她把钱收起来,铁公鸡拔毛,不拿白不拿。

去银行打了汇款单,她回宿舍洗了澡,大平房,大通铺,水泥地常年都湿漉漉的。

“今天那幺早回来?吃饭了吗?”玲姐把手里的半个夹着土豆丝的馒头塞进嘴里,嚼的狼吞虎咽。

“太热了,这天实在受不了。”小米把破烂的工作服脱下来挂到她的衣柜里,然后去简陋的浴室里拿水管子冲了一下。

“那肯定还没吃呢吧?”玲姐在外面嚷嚷,小米洗着头发,没听见,也没回答。

等她出来就看到玲姐坐在轮椅上,面前小桌子上半个红瓤的西瓜。她正等着她。

小米眼里有疑惑,她没敢动,玲姐虽然是高位截瘫,但是她老公是本地人,夫妻俩一个乞讨一个盗窃,这次她老公被逮进去了,按说玲姐舍不得钱买西瓜的。

况且还是给个小丫头片子吃。

“过来,丫头,看,西瓜!”玲姐大嗓门,“专门儿给你买的。”

小米手里被塞了一个西瓜,她面黄肌瘦,个子也小,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陈大嘴经常说那些看她可怜的多半是看了这双眼睛,和家养的小猫崽儿一样,招人疼。

“怎幺了?”小米不会客气,她抱着西瓜张嘴就咬。

“这事儿啊,复杂。”玲姐看了她一眼,有点儿犹疑的把衣兜里的照片拿了出来。

“你看看,你认识上面的女人不?”玲姐把照片递给她。

小米看着照片上熟悉的女人和孩子,小手有点抖,她西瓜也吃不下去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哆哆嗦嗦的问玲姐,“这照片哪儿来的?”

玲姐拍拍手,“嗨!真的认识啊?”她面上有点儿不好意思,伸手把一个黑色的皮夹从床头柜里掏出来。

“喏,我老公,你大哥进去前偷了个有钱人,那男的钱包里放着这张照片儿,他临进去的时候把钱包偷偷摸摸扔给了我,钱和卡都还人家了。”玲姐偷偷觑了小米一眼,“你大哥也觉得上面这女人和你长的像。”

小米小手不断的抚摸着照片的女人,那上面坐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她扎着一个麻花辫子,怀里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婴儿,对着镜头羞涩的笑着。

她记得的。她记得的。那是妈妈。小米大眼睛里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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