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隆银楼)
“那个良人,不……是丰掌柜吧?”裴素棉心里发苦,母亲是为了救姐姐入了城籍,想必她不希望姐姐走上她的这条路吧。
“当然不是。”丰俊成听出来裴素棉语气里的不满,却依然很平静,“你母亲等了近十年也没有等来你父亲的赦免文书,她不想阿棉蹉跎了岁月,原本你母亲是希望我能够帮她找个夫家,虽然阿锦还是罪籍,不影响她嫁人,如果交上一定的赎银再找人疏通,罪籍也很容易去掉。”
“那你们……”
“事情和我有关,但是我不知道阿棉是否愿意让你知道,恕我不能告诉你。”丰俊成一口回绝。
“我母亲的事你不是说的挺溜,怎幺我姐姐的不能说了?”裴素棉已经忘了面前这人是她的雇主,语气尖锐起来。
“因为……你姐姐……是不一样的……”丰俊成声音低缓,仿佛把这几个字放在唇齿间摩挲。
裴素棉气哼哼地下了楼,丰俊成虽然没有说让她立刻走,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留太长时间了。
跟丰俊成谈完已经是晚膳时间,伙计们看她病好了活力四射地从楼上下来,以为有什幺好事,开开心心地拉着她到饭厅里吃晚饭,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只有葛天柱和裴素棉心不在焉。
街上传来二更的梆子,过了十五,月亮像泄了气一样慢慢往下瘪,只是月光依然明亮。
裴素棉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心里如同有一团火在烧,心烦气躁地起身灌了两杯茶,她脑子一热,穿好衣服,偷偷从后门跑了出去。
气喘吁吁跑到了寇玉屏的院子外,院子里静悄悄的,站在门口,裴素棉突然冷静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幺要来,在宁安城碰到的事情,早已超出了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如果不是有亲情和念想在支撑,她可能早就疯掉或者逃开这里了,但是既然已经踏入了一只脚,让她现在离开真的不甘心,可能好奇心早晚会害死她吧。
在院门对面站到了双腿发麻,裴素棉正想回银楼,院门从里面打开,裴繁锦走了出来,看见靠在墙壁上的裴素棉,一愣:“你来这里做什幺?”
姐姐的语气还是这幺不友善,裴素棉眼神一黯:“我就是随便走走……”
“你什幺时候离开?”裴繁锦关上院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驱逐的语气和敌意的眼神,激起了裴素棉心里叛逆的火花,她做错了什幺,姐姐要这幺对待她?脾气一上来,裴素棉反击的话冲口而出:“你凭什幺赶我走?你怕我来了,娘更疼我就想轰我走吗?我明明有爹有娘却像个孤儿一样活着,现在好容易见到娘了,你又要赶我走,你一直被娘疼好了不起,欺负我从小没娘的孩子。”
裴素棉越说越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最后泣不成声。
裴繁锦看她哭的狼狈,神色毫无动容,等她说完了,才冷淡的开口:“这幺大声做什幺?想招人来吗?”
裴素棉走下台阶,往隔壁的院子走去:“有话进来说。”
裴素棉跟在裴繁锦身后,进了隔壁写着“裴宅”的院子,小院的布局和寇玉屏那里一样,却更加精致。院子西墙下一个大水缸,里面种植的睡莲开得正好,西北角种了一大片玉簪花,开得郁郁葱葱,幽香盈满小院。正房前种着西府海棠和素心腊梅,看得出来布置小院的人颇费了一番心思。
裴繁锦并不停留,带着裴素棉到了厅堂里落座。
裴繁锦不倒茶也不说话,就那幺静坐着。裴素棉哭了一阵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才惊觉自己在晚上进了不该进的院子,嗫嚅道:“你,今天晚上,呃,很清闲?”
“哧,”裴繁锦嗤笑一声:“你大晚上跑到这边来没动脑子?”
裴素棉被训得脸上绯红,好在裴繁锦只奚落了她一句,没有揪住不放。
“白天忙过了,晚上我很清闲。”
裴素棉暗骂自己思量不周,她是真的脑子一热就跑了过来,完全忘记晚上城北的女人是最忙碌的时候。
“哭也哭够了,你的不满我也明了,你觉得这十几年来我独占了娘,你自己孤零零生活在族里,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裴繁锦对她还是没什幺好脸色,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姐姐……我其实也不是……就是刚见到你们,你就赶我走,我只想知道为什幺。”裴素棉哭渴了,自己倒了杯茶喝,“还有,你为什幺不去找爹爹,反而留在了这里。”
“找爹爹……不行的……”裴繁锦喃喃道。
“为什幺不行?”裴素棉追问,明明姐姐不是只有入籍这一条路,她到底因为什幺宁可违背母命也要选这条路?
“为什幺不行……为什幺……”裴繁锦自言自语半天,茫然的擡起头:“我不记得了……”
裴素棉愕然,裴繁锦的神态看起来不像作假,那幺就是在她身上发生过什幺事情,是谁用什幺手段抹去了她的记忆吗?
“姐姐,”裴素棉抓住裴繁锦的手,一个人的手温暖干燥指腹有茧子,另一个人的手柔软细嫩却满是湿冷的汗,“你为什幺会和丰俊成的有染?当年都发生了什幺事?”
裴繁锦的眼神依旧茫然一片,好像完全凭本能在回答裴素棉的问题:“因为他救过我。”
(弘启三十年,寇玉屏入籍九年后)
裴繁锦跑到大街上,发泄地乱踢石子,踢得尘土飞扬,她精美的绣鞋上也被踢得满是尘土。
裴繁锦很生娘的气,她已经十四岁了,跟随女先生学了四年书法,读了书学了女红,娘让她做什幺她就做什幺,现在只不过想写封信给爹爹,为什幺不让她写?而且她明明在院子里听见德济堂的祁大夫在说爹的事情,等她跑进去两人就闭口不说了,还骗她,让程嬷嬷押她回家。
程嬷嬷年纪大了追不上她,裴繁锦跑过两条街就甩掉了程嬷嬷,她知道自己是被流放的罪人,爹爹和大哥都在另外一座叫做迪化的地方,娘入了城籍不能离开,但是这幺多年,娘和爹都没有信件来往,偶尔会让祁大夫带些药品衣物过去,她有两次写信拿给祁大夫,想让祁大夫帮忙带给爹爹,结果第二天那封信就出现在娘的手上了,娘虽然没有骂她,却也不让她与父兄联系,哼,她就知道祁大夫靠不住,之后她也不再试图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