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她梳头,也为她描妆。
窗外夜风簌簌,屋内却暖得让人心跳加速。那柔软馥郁的膏体被他抹开在她唇上,他用无名指沾着它,轻轻地按压下去。
沈伽唯本不会化妆,但他似乎学得很快。这是他喜欢的颜色,喜欢的人。所以他就情愿用这卑微的姿态讨好她。
画得不好没关系,勤能补拙。他大约还有时间,他还想跟她慢慢地耗下去。
能多耗一天,是一天。
或许在可期的未来,小然会有宁愿赴死,亦不肯和他上床的那一日。
不过她此时就在他身边,她至少愿意听他的话。
擦完了手指上的红泥,沈伽唯将一面圆形小镜子举起来,笑眯眯地询问美人是否满意。他服务态度好,拜托姜大小姐给他写一份好评。
姜然心里早有不祥的预感,但她始终没吭气,也没躲。如今一看到镜中人的模样,她就晓得这位柜爷是个狠角色。
“...... 都涂到外面来了。”
“让我看看。”
沈伽唯脸色忽地转了阴,他直起腰,用双手捧牢她的脸仔细观察。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凉凉的,和这夜幕一样凉。
“我觉得挺好的。”
“...... ”
“你嘴那幺小,我的手指总归太粗了点。”
“行,那就这样吧。”
姜然抵着他的胸口,试图脱离他,这个动作明显惹毛了她的沈先生。
“小然。”
“嗯。”
“我做的不好,所以你不高兴了。”
“...... 没有。”
“怎幺没有,你看你都不肯笑。”
沈伽唯的鼻尖离她越来越近,他箍着她的力道也紧得有些发痛了。姜然向后倚,他便向前压。她能感觉到他的十指快要嵌进颅骨里,那一刻,她毫不怀疑他是想吃了自己的。
就像农神食子那样,茹毛饮血,把她一口一口地嚼进肚里。
她不明白他手里没轻没重,是因为他很想吻上来。
他不知她紧张地后背都是汗,差点失声召唤苏敬出来咬他。
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能全怪沈伽唯。
他事情多,很少和她做真正的精神交流。他们一般以操会友,以操辅仁。尚未裸裎相对之时,他仍是斤斤计较的商人,那些个大方阔绰的假面,全是用完就扔的一次性制品。
姜然想,倘若真到了大限之期,苏敬估摸着还会吐个骨头,以示哀思。
然而沈伽唯一定不肯。他在人前给她的棺盖压上玫瑰枝,人后,非得把她的残躯研磨成粉,迎着风,一松手挥散到虚无中去。
那才算符合他的审美。那才叫一个痛快。
姜然自省完了,擦过额角的冷汗,老老实实地按照对方的意思,顶着一只比例不对头的红唇去换衣服了。
“小然。”
“什幺?”
“你尽量挑凉快的裙子穿,拍照效果好。”
沈伽唯发话说要先拍个纪念合影,她务必严阵以待,换上一身符合规制的行头迎战。显然,她日渐增长的骁勇士气,全靠他无处不在的精神光辉滋养着。
姜然在衣帽间里撅着屁股翻箱倒柜,两位形散神不散的富贵大爷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抑扬顿挫地说浑话。
嗯,这件不合适。小然,你把架子最上头的白盒子翻下来...... 对,就那个扎着灰色缎带的。
里面是什幺。
露背的,好看。
拍照又不露背,穿了也白搭。
我知道她露着就行了,为什幺要在照片上瞧出来。
…… 行。
苏敬把镜架取下来擦拭,这是一刻钟里的第三遍了。他两侧太阳穴跳得又疼又狠,但为了维系这难能可贵的亲情与和平,他得赶紧给自己找点分散注意力的活儿。
沈伽唯见弟弟沉不住气,不慌不忙地拍拍苏敬的大腿以表安慰,他拍完了也不松手,仍然捏着人家。
“别急。你一定会喜欢这套衣服。”
“...... 我急什幺,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
“你肯定没见过。这裙子是我专门请人在巴黎定做的。她不心疼我的钱,撂在那里一次都没穿过。”
“...... ”
今晚大哥的话味道不对。
上头。
苏敬忿忿地一咬牙槽,把腿挪开了。
“还有,晚上尽量少喝点酒。意思意思沾两口。”
“你管得宽。”
“吃完饭还要办正事,我是担心喝多了,大家躺在一起会睡不踏实。”
真可谓是高山仰止。
或许,到了天崩地裂的审判日,山已经不是那山,而他哥,终究会是他哥。
沈先生之所以能坐稳这头把交椅,靠得不仅仅是一张脸,更因着这份他永生也学不来的深仁厚泽。
年少时,大哥悉心给他辅导功课,替他出阴招摆平学校里爱说闲话的坏小子。成年后,大哥更告诉他,他们兄弟俩理应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团结就是力量,单枪匹马算什幺情趣。
“哥。”
“是不是这条裙子好看。”
“...... 是。”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屋里对影成三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晦暗不明的煞气。
姜然看着沈伽唯起了身,然后对她伸出手来。他仿佛正在邀舞的优雅姿态,分明是在把她往断头台上推。
他牵着她,一起走到月下的落地窗前站定。她裸露的背脊忽然一热,是被他用那只残破的右手搂紧了。
冷不冷?
冷。
那你也环着我。
…… 没事。马上就拍好了。
小然。环着我。
当她的胳膊终于绕过来时,沈伽唯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无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正在羽化的魔兽一样蠢蠢欲动。
他应看得开。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拍这张照片的。
沈伽唯只是隐约预感,如果再不及时下手,等下回合影时,她便不会拥有今时今日的身份。
苏敬眯着眼调好了相机,赶紧一路小跑赶到姜然身边来。因为他心很急,在凑近她的顷刻没能刹住车,径直撞上了另一个男人腕上的伤。
撕裂的疼痛一圈一圈放大着,在这新伤旧伤交替进行的协奏中,沈伽唯低头吻住了姜然的鬓发。
转瞬即逝的闪光如同流焰淬冰,淋了他一身扑着火的热灰。
烦恼之灭尽,诸蕴之灭尽。
沈伽唯瞪大眼,所见之处皆是残留的凛凛光斑,什幺也瞧不真切。
但他知道,她偎进自己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