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儿高挂。
蒋府的一院落,东方穆谨放下手上霜毫,准备就寝。
只见他放下笔,一旁随侍的沐醒立即上前将纸收了。纸上字体端正,一笔一划,就像写出它的主人。
“少爷,要歇了?”
“嗯,我走一会儿。”
一旁的向晚立即上前给主子披上外衣,随着他的脚步往外头走。
院里有几盏灯,就算不掌灯,也够瞧清大概,但向晚还是掌了盏灯跟着。
东方穆谨就在院落里走走,舒缓整日练字下来的酸疼。
走到池塘边,见上头荷花在灯火下还能显些粉色,来这蒋府也有段日子了,不说这里比起京里条件如何,至少姨婆对他的照顾安排挺好,给了他绝对的隐私和自由,除了一开始来了几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外,这段时间下来,比起京里的纷纷扰扰,简单舒心许多。
“这儿的花可不比北方逊色。”他忽然道。
“就病气重。”跟上的沐醒,闻言接话道。
“哪来的病气?”
“小家子气姿态,大花都不比咱们北方的小花儿傲。”
东方穆谨淡然一笑,摇头。向晚接话了。
“人也是,这南方人都糯糯软,没什幺骨头样,总看不习惯。”
“你们四个倒比我娇气。”他这主子没说话,他们抱怨倒多。
“哪能。”向晚笑笑,说话态度依旧恭敬,但看得出他们四个随侍跟主子说话并不拘谨。“只是无聊罢,成日关在这,没什幺有趣。”
“可没关着你们。”
主子这话一扔,沐醒和向晚都低头不答话了。
“没说你们不是,真无聊就出去走走,这地方确实小了。”
“没事呢,说好玩罢,这里挺清幽,咱们在这也修养些性子。”沐醒赶紧将话圆了。
东方穆谨哪会不明白他四个随侍的性子,京里混大的,哪个不爱玩?不过闻言也没理会了,擡脚又走动。沐醒和向晚紧紧跟着。
在后院里走了走,瞧些花草。忽然,东方穆谨想起上回看见一小丫头蹲在这小角落,不晓得在鼓捣什幺,便又问了。
“院里那丫头如何?”
跟后头的沐醒,听见主子问题,没犹豫即答道。
“挺优。”
“进来有满月了没?”
“满了。前些日刚满。”
“我还没见过。”一想,东方穆谨忽然觉得有问题,怎幺那丫头进来月余了,都还没教自己碰上面?“那丫头在避我?”
这是个聪明过头的主,一思考,便想到点上。
沐醒和向晚都笑了。
“应是。”
“哦?”东方穆谨这下好奇了。
见主子有兴趣,沐醒便接着讲了。
“那丫头忙活是优,但也挺鬼,咱们没人说,她能自己看懂,见着您就自行避了。”沐醒解释。“秋落说,今儿个下午,您在外头,那丫头在后院里拔草,本要出来,一眼瞄见你,就缩回去避了,在那呆站了近两刻钟,听见书房落门的声音,才出来。”
原来,杜丹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有人盯着。
东方穆谨扬扬眉。
“那丫头整日忙些什幺?”虽然没正面见着,但他在书房里,偶尔倒是会瞄到那小身板在院里忙转,听到她喊些话。
印象中,是个很能忙活的。
“忙多了。”向晚说。“蒋府把那丫头拨来,咱们都以为只是拨个人来应付,我带她回来,秋落就跟她胡说一通,说咱们这所有活都得她干,想说吓吓她,谁知道这丫当真,真把所有活都包了。”
“她连我们住的房都收,草她拔,鱼也喂了,我看就差饭没帮咱们吃,其他能包的她全都包了。”沐醒也觉好笑。
东方穆谨扫了他这俩随侍一眼。“你们真闲上天去了。”
爱玩无所谓,但整个小丫头?
“少爷,先别想,咱们还有后话。”向晚紧接着解释。“其实咱们也不是真要整她,本想说那娃要是真老实能干,便也留着跑腿洒扫,但那丫头太能干了,冬藏觉得她有古怪,咱们这不才试着她。”
东方穆谨微蹙眉,不等他反应,沐醒又接续说。
“后来咱也去查过了,那丫头身分是没问题的,原本是个街上的小乞,被他们那的牙婆抓了,说是贱户人家出来,卖到这来。”这种穷乡偏村,这种事不打紧,反正只是当下人卖,不会追究出身,能做事就好。“但不说是小乞,就算是商户人家,要养出这孩子,恐怕都不简单。”
说到底,主子身分不同,他们几个随侍对身边人的底细特别注重,对谈吐应对也十分敏感。
杜丹的圆滑,看在他们眼中早就被怀疑上了,这才特别去查,可查了又觉得更古怪。
哪来的小乞丐有她这反应谈吐?
先别说这种地方的人较纯朴,识字的人不多,老实巴交也正常,见到有身分的,哪个不是局促,问话,肯定结巴,要一凶,脑子发白,一骂,就不知地北天南了。
在京里,四人常跟东方穆谨审案子,对各种阶层人物的反应,还算抓得准。
“那小丫不怕吓。秋落和冬藏试了她几次了,要是别的丫头,就算再大一些的,遇上事儿,咱们脸一板,哪个不怕?但那丫头赔不是赔得快,反应可镇定了。”
“几次咱们真故意挑事、挑刺,说来真鬼,那丫头像是知道咱们故意,也不吵,有招就硬接下,每回都断得干净俐落,要再硬吵咱都不好意思,只好顺过。”
听起来,这几个还真不是故意整她,倒是在试探的过程,被勾起好奇心,才跟她玩上了。
杜丹要是知道,肯定会吐血,简单来说,这四个家伙就是太闲嘛!
东方穆谨有点好气又好笑。
“你们四个,跟一个小娃儿较什幺真。”
向晚可不服这句。“哪个小娃儿像她这般鬼的。少爷不信也可试试她,反正这丫头确实是个小孤女,身分没古怪。但就她那脑子不晓得怎幺回事,若真生来就那幺机灵,咱们倒觉得是个能栽培的,不说假,我和沐醒、秋落都觉得那小丫,放回咱们相府去,都有出路。”
原来呢。
原来这几个把杜丹当调剂在整,是因为看得起她,在试探。
东方穆谨真无奈地笑了。
“再怎幺说,那丫头我姨婆府里的人,你们这幺玩,最后可是要抢?”
“抢又如何?我看那丫头挺顺眼。”
瞧瞧,瞧瞧,这才是本性。
说到底,东方穆谨身分不同寻常,这四个打小跟着他的随侍,自然也不是普通下人,在京里,只要面对的不是真有封拜的官贵人家,都能被称作小爷,来到这鬼地方,可真都没把人放在眼中,眼睛有点长头顶上儿去的意思。
那杜丹呢,年纪小小,不满十岁,矮个矮,头上总绑着两个小包,一双眼儿圆滚滚,像两颗乌珠子,放在娃儿堆里,可爱是可爱,但也没特别出众,可就这一个普通样貌的小丫,真把他们四个爷们都给糊了,抓不准那丫头脑里在想啥。
这里日子无聊,有个有趣的娃儿,倒也教他们稀罕上。
东方穆谨哪理他们,不以为意地笑笑,就当这四人真够无聊,玩玩罢。但随侍们接下来这句话,真让他无语了。
“对呀,少爷,咱们想说睡梦中的人都较好套话,秋落便打算好,待那丫头睡后去拎她,应该再一会儿就回来了。”
看来,东方穆谨还真小看了他四个随侍的无聊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