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法租界的调查信

萨克森州。

科尔迪茨集中营。

外院,审议室。

洛塔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抓他那头金鬃鬃的头发。

他站在审议室回字形会议桌的一边上,从腰部开始的下身半倚在椅子的靠背上,一会擡起身子走几步,一会又慢慢下腰靠下去。

整个审议室不一会就响起“叩答”“叩答”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令离洛塔坐得最近的麦考斯先生首当其冲地受到影响。

麦考斯先生的手里攥着一只铝制的黑色燃油打火机,他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R6”土耳其香烟,浓烈的土耳其烟叶的味道从他的指尖慢慢燃烧起来。

男人英俊刻板的脸隐藏在烟雾里,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烦躁。

“洛塔,请你不要再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了,这让大家都很不愉快。”

赶在麦考斯开口之前,已经有人忍不住出声抱怨了。

干得好。

审议室的众人此时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道。

——大家已经够烦的了。

莱比锡区昨夜八时,科尔迪茨集中营一名波兰籍的犯人试图跨越穆尔德河上方的高墙电网时,被巡逻哨兵发现,一枪击毙。

类似的越狱案件已经是迄今为止发生在本月的第十起了。

以往从来没有一个月发生过如此多的越狱事件,并且这次还差点让他成功了——这让审议室的军官们脸上都有些凝重。

更可笑的是,这名犯人用来逃离监狱的手段是——夯地洞。

地洞从内院监狱的a楼一层一直通往穆尔德河河上平台,这中间长长数月的挖建工作,偌大的集中营,竟然没有一位监管人员发现。

麦考斯默默叹了口气,手中的香烟不知不觉间抽到了烟尾,火星像是要夹到他的手指处一样,堪堪燃尽。

他蔚蓝色的瞳孔低垂着,高挺的鼻梁在他一侧的脸上打上一层阴影。

他不知道他为什幺要被困在这所集中营里,整日与囚犯打交道。

他甚至觉得囚徒们越狱不越狱跟他有什幺关系?

斯大林格勒会战爆发以后,苏联战场的炮火纷争此时却根本落不到这个处在德国与瑞士边境的科尔迪茨小镇上。

麦考斯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被德军陆军总参谋器重的日子,五年前身为少尉的他就跟着德国作战军队上前线战场,优良的作战方案以及独特的制敌技巧,让这位当时的执行长官很受军需部长赏识,年纪轻轻就一路晋升,成为了麦考斯•格林格勒上校。

连天的枪林弹雨没能让他从前线退下,却因为一次作战理念的不合,德国陆军元帅一纸军令,让他从人前风光无限的陆军上校,沦落为德国边境集中营的挂名军官。

麦考斯很不甘心。

虽然与陆军元帅的主张日渐产生偏岐,但是这仍然不妨碍他渴望打战的念头。

不耽于安逸,在战火与枪炮的飞梭中,才有了参与这个年代推移的真实感。

尽管被贬谪到集中营来,但是大多数人对他的态度依然尊敬。

——谁能保证元帅再一个念头,就让他重新升迁了呢?

麦考斯虽然身在集中营,但心不在此。

他常常离开科尔迪茨,就算他不能亲自上战场,他也能用其他的方式参与其中。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洛塔。

在这集中营里,踌躇不得志的不止他一个。

洛塔的祖母是美国人,洛塔是四分之一的美德混血。

在对血统纯正这一方面过于严苛的德国人自然无法容忍德国军官血液里流淌的异类。

洛塔•西弗雷塞自从从乌克兰前线退场后,长官迟迟没有给他下拨下一道战令。

这让洛塔的军官身份一时放了空,空有一身军勋,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幺。

在被“流放”的三年,洛塔终于意识到他被陆军部队抛弃了。

他开始荒唐,开始放纵自己的欲念。酒,赌,女人…仿佛是为了摆脱什幺,那是他玩得最疯狂的三年。

可是仍然等不来一个。

心灰意冷的他在当时跑来这偏僻的德国边陲小镇,听闻自己的旧友麦考斯在附近的集中营从事,就参加了集中营的军官招任。

如今,两个曾经在乌克兰战场上声名水起的将官,缩在科尔迪茨,空有抱负,只等机遇。

在无意义的会议结束后,审议室人群渐渐散去,只余麦考斯和洛塔两人。

接过麦考斯上校递过来的烤烟,衔在嘴里,洛塔低头对着火机就了一口,在弥漫的烟雾中眯起眼睛。

他们常常如此——

两人在营中事务结束或空闲时,静静坐下来对着吸一口烟,或是酌一小杯。

有时候是在穆尔德河的岸边坐着,看着远在柏林的昏黄夕阳。有时候是在小镇的酒吧里,听着身边激烈的摇滚爵士,放空自己。

烟雾缭绕的审议室充满了土耳其烟叶的浓重味道。

洛塔抽着手里的细烟,眯着他那双有着美国血统祖母绿的蓝绿色眼睛,想着什幺。

“麦考斯。”麦考斯上校听见身边的洛塔用含着兴味的语气叫他时,有一些疑惑。

洛塔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如果是…

那就是出现了什幺令他觉得好玩的,有趣的事。

麦考斯手里夹着烟,看着他。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上海法租界的调回信。”

“一个月前,我曾经派人在上海租界调查那个人的背景。”

麦考斯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指哪个人。

“没想到真的被我查到了…你绝对想不到,她曾经在哪个地方待过。”

洛塔眼里眯着笑,脸上显出玩味和琢磨来。

“也算是,帮你完成你的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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