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让这个国家的国王一夜断头的凶手还完好无损,甚至被奉为上宾,指尖捏着由王宫侍从双手捧上来的果盘中挑拣出来最大最红润的一粒樱桃,“啊”的一口放进嘴巴。
懒懒散散斜靠在工艺精美的躺椅的女性身边,正围着一圈的人。
教会制国家霍恩堡国目前掌控最高政治权力的大主教此时微垂首,有些颤抖的苍老的手从兜里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躺椅上眯眼品尝水果的女性,问出了一句斟酌再三的话。
“……公主,小国王的事,您觉得就这样可以吗?”
被尊称为公主的年轻女性将嘴里的果核拿出捏在脆嫩白皙的手指间,听到年长的主教的话,她的面上摆出无所谓的一笑,接着,主教看到那颗果核突然化作一缕烟灰消失在了她的指尖。
大主教秃顶的额头上又冒出一颗冷汗。
“您觉得该怎样就怎样呗。”
大主教愣了愣,“…可是,公主,您毕竟是罗纹流尔则家族最后的血脉……”
“那位小弟弟不也是罗纹流尔则的亲戚吗。”
“这……公主,毕竟,他和他的父亲都不是姓罗纹流尔则……呃,他的父亲,咳咳…虽说用了卑鄙的方法做了四年国王,但最终落得自食恶果的下场也是他应得的报应,现在罗纹流尔则家最纯正的血脉好不容易回归,您却说不要这国王的位置,情愿让一个未成年的异姓小王子登座,这……”
“若不愿意,那就你来当好了。”年轻貌美的公主依然一脸不在意,像是只把注意力专注在果物上。
“…臣怎敢!”
主教再一低头,“公主,罗纹流尔则家的血脉将以您选择的方式失传…您真得忍心吗!”
听到他的话,公主嗤笑了一声。
“说得好像你真的在意似的。”
她往主教身上瞟了一眼,“我父王的战败,你以为我不晓得教会从中作了多少梗。”
大主教后脖子一冷,双膝跪了下去。
“……冤枉啊公主,这都是虚妄流言!”
他这样一伏身,主教身后的教会成员与侍从全都立刻跟着跪了下去。
就好像若此时不赶紧服软,下一秒他们就会落为与前国王相同的尸首分离的结局。
但公主冷哼一声后坐直了,“行了。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懂。”
下一秒,她又换上了笑脸。
“我只是觉得,前国王,我家那个远亲,当国王当得说实话也不算烂,他的儿子生来聪明,我看也是可造之材,你们又何必和我一个亡国之女多纠缠呢。”
“这是哪里的话……公主毕竟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啊!”
“我若是要计较血脉,就不会留下那个小孩。”
本来准备哭丧的主教觉察到女性话里的冷意,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她站起了身,“行了就这样吧,从今以后你们就好好辅佐那个小孩就行了。”
“公主……”
“不用多说。我无意王座,且最重要的是,手头还有一些事情要忙着处理掉呢。”
她朝那些人勾了勾唇角,“我明日便准备离开这里,多半不会再回王宫。”
年轻的女人朝一旁木楞楞看着自己的侍从摆了摆手,侍从惊醒一般连忙让开了挡住大门的去路。
“再见了,霍恩堡的各位。”
等到女人毫不留念地越出大门离开,一个一直藏在屋外门后听着室内对话的身影顿了顿,跟了上去。
“等一等,蔼影公主。”
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她放慢脚步回过头看了眼,“云迩老师,是你啊,”
叫做云迩的男人点点头,长腿迈出一步走向她的身旁,与低自己一头的女性并肩而行。
蔼影公主笑了笑,“真让人怀念,我们最后一次像这样走在王宫的走廊,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面对容貌清冷的公主稀有的恬淡笑意,曾教授过这位女性学识的任国家王立学院教授的学者云迩并未回以同样的笑容,反而声正言辞地对她道了一句歉。
“我很抱歉,蔼影公主。”
蔼影则是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何必对我说这些?”随后又婉转一笑,“难道是发现了如今的我与众不同,赶着上门来奉承?”
明明是亲自教过的学生,如今用这幅态度讽刺老师,云迩却并没露出一丝难堪,“您这些年,还好吗。”
“不要对我使用敬语了,我已经不再是公主了。”
蔼影朝着一处无人的小花园走去。云迩随后跟上。
“云迩老师,你有什幺话想对我说吗?”
蔼影停在一个石椅前,随手凭空一拂,尘埃全部散开。
她坐了下去,学者便又跟着坐在她的身边,显然是真得有目的。
“真有趣,这还是第一次呢,孤高自傲的大学者今天竟然像是宠物一样跟在往日学生的屁股后面追,要说起从前,可是只有一堆王室子弟跟在您身后跑的份呢。”
“老师,有什幺话,你就直接说吧。我还有事要忙呢。”
她的话真是毫不留往日情面。
学者默了一下,“我并不是孤高自傲的人。”
“…你在意的是这个?”
“……”
蔼影看着身旁长着一张无情帅脸的男人,抿抿嘴道,“…算了,我知道,学者大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心向学术而已,你对于王廷斗争毫无兴趣甚至可能只觉得厌烦,这些我都能明白,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你,请安心吧。”
“不是这样,”
男人对她摇了摇头,往日一直保持着冷淡的面上此刻浮现出淡淡的迷惘。
“你说得对,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以学术生涯为重,甚至是一个眼中容不下其他存在的书呆子。”
噗…竟然这幺说自己,公主差点笑出声来。
“我也的确对于王位斗争一事心存着先入为主的偏见,但是,你父亲……离开的这些年,我却突然想明白了许多,只把自己的事情放在首位,却忘记了自己的肩上担当了什幺,对于明明是与自己教授过的学生息息相关的事情的刻意忽视,这件事是我作为教师,作为王立学院的教授的失格。”
“在听说了霍恩堡的贵族们因王位斗争引发战争的第一时间,我想到的竟然是不关己事只顾自己进入了学院地下室闭关修习……我为曾经那个自私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懊悔。”
蔼影看着云迩没有什幺多余感情却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心底涌上一股酸楚。
“…等我出了关,已经是距离战争几个月后的事情。在我看到了衰落流离的宫廷子弟,看到曾经的学院教室内只剩空空座位,看到大片垂挂在王宫的白布…在亲眼看到了你父亲的棺木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至极。”
“…我知道事到如今的我怀着满腔后悔也没有用,但我却明白如今的我必须得面对起责任来了。”
“蔼影…”
他望向了她。透过那双灰金色的眼眸,能觑见他眼底深沉的无奈与温柔。
蔼影愣了愣,不自觉挪开了与他相对的视线。
“我已经辞去了教授的工作,我不再是王立学院的老师,但是,我还依然,并且永远都是蔼影公主您的师长。”
老师…
蔼影在嘴里呢喃了一句,接着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意。
啊……果然,不愧是云迩老师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就是因为看到他心底埋藏的纯善体贴,才会有那幺多人不顾他冷漠的外表也想靠近吧。
看到公主眼中浮出的雾气,云迩稍微犹疑一下,擡起自己的手掌,抚了抚蔼影的后脑。
“我能够重新拥有教导你的责任吗,我的公主?”
蔼影闭了闭眼,笑了笑。
“当然了,云迩老师。”
“在那幺多事情发生后,你还能毫无顾忌地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愿意怜悯和接近我这样的人,真得太让我惊讶了,原来你是如此温柔的好人。”
云迩微微皱眉,“别这样说,不是什幺怜悯同情。我从你还未成年的时候便开始教导你了,我对你付出的从来都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廉价情感。”
“呵呵…我能懂的,是因为你的话太让我感动了。我知道老师对我其实很好。”
蔼影笑了起来,云迩望着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察觉到了一丝身为女性的勾人。
他心中一惊,正想甩开那种带电般的麻痹感,面前的蔼影却忽然把他抚慰她脑袋的手抓在了自己的两只小号的手掌里交握。
“……但是啊。”
蔼影猛地凑近他。
她看着他略为吃惊的表情,眼中泛出了甜得发腻的笑意。
“现在的我啊,可是再也没办法把一个像你这样的男性当作指导教育我的老师来看待了呢…”
“云迩老师…你知道,我是如何学会了黑魔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