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若暮下了台,一次又一次地出来谢幕,整个乐团员和指挥带着鼓励与敬佩的目光,直接地穿透过来。整个演奏厅全部都是为他而鼓的掌声。崇拜、热情的鼓噪不断在密闭空间里回荡。炫目的金黄灯光打在他脸上,很热,且让台下的一切脸孔都模糊开来,舞台上,就仿佛身置在另外一个世界,把包含她的一切,全都与他隔绝开来。
老实说,这种感觉像尝了迷药,恍惚而不真实的美妙…因为,他不用面对那些让他窒息难受的憎恨,与爱情。
他知道她就在台下几百个观众之中,可他却无法认出她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理所当然的爱她。
若晓…只有在钢琴前,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向众人诠释,他对她的所有思念、渴望。
抚过琴键的手指,似而温柔似而狂野地演奏着…脑海里想得却全都是,她,她的身体,她那柔软温暖的美妙肉体、每当他占有她的时候,痛苦却无法压抑的娇喘、婆娑的眼泪。很难描述那种心思的悸动,她是他的,每每高潮间的一片空白里,礼若暮都会为得到她而感到无比的狂喜。
但伴随着残忍的喜悦后是更加无止尽的绝望。就算无耻如他,也会感到愧疚、不安与怜惜…她绝对恨透他了吧…却仍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他。那双无辜无瑕的眼眸,噙着莹透的泪珠深深地注视着他,他不止一次从她眼中的倒影看见自己的孽。
曾经,他确实很恨、很恨她的。
若暮不是完人,眼睁睁看着妹妹到了欧洲,过着衣食无缺的富裕生活时,即使…一开始有多替她高兴,却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妒忌──她有的,他没有。
其实,他还是希望她幸福的。从小什么也没有,只拥有彼此的两人,她的快乐,同时也是他的。但被留下来的孤独,还有心中深处被抛弃的恐惧…都是,他十年来的折磨。
若晓她,拥有所有他所没有的一切。
甚至重逢后,他发现她在养父母家中并不是如他预期的『幸福』时,她却依旧如童年时耀眼、无瑕。
她和他不一样,她从未因为命运坎坷而妥协,让自己堕落成悲惨的怪物。嫉妒,他真的很嫉妒她,他的妹妹,礼若晓…所以,他想亲手弄脏、践踏她…他伤害她的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活该,谁叫她总是那样忍气吞声,像个傻子一样拼命忍耐!她越是纵容,他就忍不住更加残忍。
然而,曲曲折折兜了一圈后,他才知道,他的报复,最终只是在自虐罢了。
每一次,他都在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不堪。即使只是,卑微地渴望待在她身边,却会因承受不住那份美好,而感到刺眼。
…正因为是兄妹,那种不平与自卑才会如此强烈。再加上那些,想斩也斩不断的依恋、血缘亲情的羁绊,和渴望她身心的龌龊念头…像捆紧的铁链,让若暮如今身陷在囚笼里,无法动弹。
谁能理解呢?他爱他自己的妹妹,爱到只能以最卑劣的欺瞒来得到──欺骗她,也欺骗他自己,只因为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离他最近、却也最憧憬的存在。
***
到后台后,若暮以手背轻轻拭去额上的汗滴,转身要回自己的休息间。不远处的舞台上又是一次热烈的掌声,换乐团演奏的交响乐曲了。隔着厚重的猩红布幕,甜蜜的乐章清晰飘来,他对递给自己毛巾的工作人员礼貌一笑,快步离开。
现在的他不想跟任何人寒暄,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让自己噪动的心频镇定下来。
推开休息室的门,坐在梳妆桌上的女孩,立刻歪头对他妩媚一笑,轻轻鼓掌道:「辛苦啦,大音乐家。」
几天不见的郑清。
若暮脸色一冷,迅速掩上门,转头瞥着她。她想做什么?原本舞台上那种不真实的微醺感,一下子转变为不安的戒备。
「妳怎么会在这里?」
「哟,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郑清冷笑了声,对若暮点点头,示意自己身旁的花束「我是要来给你个惊喜的嘛。」今天是校庆表演,因此台下不开放献花。
惊喜…他眼瞇起,居然跟尹伊承说一样的话…难道,那家伙真的对郑清泄漏了什么吗?
「不期待吗?」她笑,笑意却始终没进入眼底。
若暮没回答,只是冷冷瞅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他说过了,他会任她为所欲为…只要不被她发现他对若晓间的事情,他什么都会做的。
说来可悲,但他只能以这样,来保护她了,不是吗?
「暮哥哥,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困惑,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你不顾一切也要保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要和“它”相关的,你就会像浮士德一样,连自己的灵魂也能轻率地选择出卖。」她宛如恶魔的低语,嘶声地轻柔道「原本,我以为是名利,所以你当时选择背叛郑茜。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尽全力让你失去所有想要的一切…」
是的,这原本是她从纽约回来的理由。当她知道,曾经被她一切希望和崇拜的人,就是陷害姊姊的罪魁祸首时,她只想着让他尝尝那种滋味。但他却无惧地笑了。说随便她,他的态度没有半分畏惧卑微,反而坦荡的叫她吃惊。
果然…能像她一直暗自希望的那样,她的王子,并不是那种贪婪爱利的人吗?
那么…是有其他的理由吗?
可不管她怎么探问,若暮却始终闪避着──为了某个原因,一个郑茜永远得不到的关注,他的温柔。
如今,破坏也好、不破坏也罢,郑清她明白,自己正妒恨着那个…礼若暮情愿自己粉身碎骨,甚至丧身地狱也在所不辞的秘密。
若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他真情愿她还是这样认为。如果如此,那至少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受伤了…
「不过你不是这样的人。」她低笑,兀自地摇摇头。他们都是早熟的孩子,从小被残酷的世界逼着懂事,被迫为生存而搏杀。也正因为如此,她和若暮一样,内心深处变得残缺,无法成熟,只能残忍。
「那妳…以为我是什么人呢?不要忘了,郑清,我始终是背叛妳姊姊的那个人。」他提醒她他的卑劣。
「我从来没漏掉这点过,暮哥哥。你的无情,和你不择手段的行为,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失声地笑了「何况有些事情,是即使想忘,也忘不掉的喔。」
郑清偏头看了若暮一眼,都到这种时刻,她实在连冷笑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轻声叹了口气,跳下桌子,缓步朝他走过去。
「我至少提醒自己一千遍,记得你的残忍,你的冷酷…但却因而忽略掉了──你的温柔。」
他的温柔。
她凄惨地笑着,那一瞬间若暮有点恍惚,眼前的女孩竟像极了当时的郑茜。怜悯的笑容,和笑容后藏着的鄙视。
「我知道了哦。」
郑清个子娇小,只有一百五多,走近他时,只到他的胸膛前。他想退后,但每退一步,她就跟着往前,两人间始终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你猜猜看,尹伊承哥哥跟我说了什么吧?」
……果然都是尹伊承那人渣!若暮在心里诅咒他立刻因性病而死。他居然敢、居然敢把若晓的事情跟郑清说?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情吗?
「他啊…」
郑清话还没说完,竟伸手推了若暮,他始料未及,重心一不稳,身体往后一倒,啪地跌坐在后头摆着的椅子上。她双眼牢牢地盯着他,跨坐在若暮腿上,双手抵在他胸口,童颜的可爱脸蛋像冰霜般漠然,缓缓地贴近他,一字一句柔声道:
「告诉我了哦…你那可、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