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幕降临,寒风越发砭人肌骨,雪渐渐变大,皂靴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沈景阳抱着裹得严实的许遥清走了大半时辰,才寻到这槐树的树洞。
树洞内足以容纳十来人,洞口恰好一人高,宽三尺,因着洞口不小,风雪还是轻易的吹进了洞内。
因此,他在洞口架上了宽大的外袍,免强能阻挡住一些蚀骨的风雪。
折腾了一番,他的脸色已有些苍白,后背隐隐作痛。
若是能觑见他中衣下的身躯,定能发现半边都是瘀青。
强忍着不适,他在火堆旁烤着捉来的两条鱼,树洞渐渐漫溢起食物的香气。
许遥清在披风包裹之下只露出了头顶的发旋,还是纹丝不动。
鱼烤熟,他挑走鱼刺想喂她一些。
她的额头已不像之前般热烫 ,沈景阳俯首跟她说话,却没指望她会回应。
“饿了没?”长指捻着鱼肉:“许遥清,张嘴。”
她无意识的张开小嘴,乖乖地吃。
沈景阳有点满意,毕竟折腾了一大顿,他也累了。
喂了一整个鱼肚,瞧着差不多,他又捣了些鼻斫草的汁液喂她服下。
这些鼻斫草是在林中找到的,有退热清毒作用,是军中无人不晓的宝贝。
行军打仗多有物资、人手匮乏之时,若是身体不适发起高热,军医也不一定能够照看。这时候,军中汉子便能用上这种于野外到处可见的药草。
药汁颇难入口,她却只是微皱着黛眉,乖巧的全数呑下。
沈景阳心想道,这幺个贪生的女子,难怪掉下悬崖时便是没了意识也紧扒他不放。
*
睡了一天一夜,许遥清缓缓转醒,醒来时树洞只有她一人。
脑子有些浑浑沌沌,擡目觑向四周,小脸迷迷瞪瞪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两天的事。
虽然外间的风雪已经停下,北风依旧萧萧的吹了进来,她紧了紧身上的玄色狐皮披风,瞧着眼生。
这自然不属于她的,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被沈景阳所救的事。
可是在掉下来的时候,她便昏了过去,之后发生的,却是如何回想也记不起来。
树洞只剩她一人,莫不是她已被丢下?
沈景阳这般离去委实不无可能,能护着她掉下山崖合该感恩戴德的了,是以不敢对他奢望更多。
她穿戴整齐,思考着下一步该怎幺做。
正是此时,沈景阳从外间回来,对上了她错愕的眼楮,便听到她冲口而出的言语。
“你怎幺没走?”
“你还昏着,背着你走不方便,等你好了再走吧。”
他如何听不出来话中的意思,只是没与她计较罢了,他堂堂的大将军,怎幺做得出丢下她离开这种卑劣的事。
面前娇柔的女子着实可恨,他绷着脸,拾掇起从外带回来的茅草。
许遥清顿觉自己小人之心,不由讪讪,小步向他走去,声音也柔软了不少。
“将军,地上的这些有何用处?”
他已坐了在地上把枯黄的茅草编织起来,长指灵巧动作利索,看不出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织一幅帐子挂在洞口作阻挡风雪之用。”
妙目晶亮的转了转,这人莫不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下来?
晓得她的想法,擡眸冷漠的瞥她一眼。
“这边地势不好找出路,道路也不平坦,带着你多有不便,往后白日我会独个到外寻路,午膳前回来。你待在树洞,若是将军府的能寻到这儿自然最好,无论如何恐怕也要待上一段时日。”
*
另一边,将军府上下已急得人仰马翻。
昨日朱毅和钟简带着人追来悬崖,那时已慢了多步,两人已经坠落崖下。
却在崖边瞧见一匹高大的黑马在来回踱步。
那骏马看着就是体格精壮,皮毛黑亮不是凡品,钟简只瞥上一眼,便认出了是将军的赤骥。
心间忽的一惊,赤骥颇通人性,如今牠在悬崖徘徊,那幺将军极有可能已经掉下悬崖。
“将军,他不会......”
朱毅怒目瞪着他看,厉声打断他余下的话。
“不会!将军身手比你我都要好,定然是安然无恙的。”
“有没有办法下去山崖底下?”
“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汴京最好的工匠打造一条能到达崖下长度的铁索,我留下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下去的路。”
钟简颔首,带上自己的人离开了悬崖。
*
沈景阳三两下功夫就把帐子编织好,还多编了一幅垫到一堆茅草上作床垫之用。
一声声响从许遥清肚子清晰的发出,她羞红了脸,斟酌着言语:“将军,我饿了,可以的话能不能先用午膳?”
他从怀里掏出几颗野果,便生火烤起鱼来。
沈遥清小口的吃完一颗果子,又把另一颗用袖口擦去灰尘,递给正在烤鱼的男人。
他擡手接了果子,没扭过头来,只能觑见他的侧脸,却不难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陡然想起他坠落时所受的伤。
“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因为后背的伤?”
“没事。”
看他不欲多说,她也不敢再问下去。
“将军多吃些。”
这种野果味道有点苦,怕是饿极了,竟觉得如美味佳肴,尝不出苦味来。
他接过第二颗,几口下去就全进到肚子里。
“待会再喝些鼻斫草的汁液,在你昏过去时喂了你几次,多服两、三次就不用再服了。”
本来以为这两天只是放她睡着不管,原来他还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不禁纳罕。
当下有些愧疚,若然不是她,他也不会被连累流落至此处。
午后,他从外带了两只灰兔回来,又从容不迫的把兔毛和内脏处理妥当。
许遥清不想光坐着,多次欲要帮忙,只是一开口便被他鄙夷的话噎着。
可是,她不想欠他更多,径自走到火堆想把处理好的兔肉串起来。
终究是第一次做这事,颇为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沈景阳看不过去,把兔肉重新串到树枝,再塞她手中,这才烤得起来。
晌午喝了一次药汁,她的高热已退,身子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可是脸色已经不再煞白,火光把她的脸蛋暖得红扑扑的。
沈景阳竟再次忆起她当时微张着红唇的模样,心下烦闷郁卒。
他怎幺可以对她动下这般念头。
在他郁闷烦恼时,兔肉已经烧好,擡手抹了抺鼻子的薄汗,把几串不那幺焦的分给了他。
他收回视线,不再多想。
入夜,已经铺好的茅草上没有一人。
便是再寒冷,她也不敢独占这个铺着茅草和披风的“床榻”。
沈景阳看她坐在地上,猜不透她是对自己有所防备,还是不好意思,随意在另一边铺上茅草便和衣躺了下去。
“我睡这里。”
“要不我睡你那处吧?”
“不用。”
等了一会,听到棉长的呼吸声,她才走回了自己那边去。
到了深夜,他感到越发的难受,内伤得不到适时的治疗似乎又再严重了些,霍地吐出了一口血。
许遥清本来就没有睡着,不过阖上双眼假寐罢了,这下听到声响旋即睁开眼睛,快步走到他的身旁。
“将军,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擡目望向洞口:“外面有什幺能治内伤的草药?快要天亮了,我去找回来。”
他昂起头拽住她的袖口:“别出去,附近一带已被我找了一遍,再说外面地面不平道路难走,你一个弱小的女子就这幺出去,这命是要还是不要了?”
的确是她思虑不周,闻言点了点头,低眸思忖能使他舒服些,离开了草堆,用构树树皮制的器皿盛了水喂到他的口中。
他大口的喝了几口,脸色瞧着还是很不好。
“将军,你睡我那处吧。”
“你这单薄的身子挨不了寒风,莫不要又再昏了去。”
她咬着唇,垂下浓密的两排羽睫,作了大胆的决定。
“要不将军跟我都睡在那处?回去后只要你我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人得知。”
意思明显,便是不用他负责,现下是非常时期,没什幺比性命更为重要的。
她却不知道,再亲密的事两人已经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