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时开始有神?是从天地开辟,日月星辰高挂苍穹时开始,还是人魔俱生,顺应天道而始?扶荫说不清,她自己的诞生日。
只知道自己算是比较早的神,她的真身是一尾白龙,溯游而上,游过山川四海,她喜欢去人间,天上的流逝太快,而人间的一辈子很短,每一天却很长。
逐渐学会了人界的快意潇洒,虽平凡愚昧,难免方知心中冷暖。扶荫身旁的伙伴越来越多,除了一只凤凰,其他神还是更喜欢待在天界。
她神力精纯,竟是很快到了上神之劫。突破此劫,神可不死不灭。
扶荫看着送别自己闭关的神们,突觉讽刺,下界之人拼尽全力渴望飞升,却不知道神仙也会死,肉身不腐,元灵消散,不知是变成一条虫,或是一片叶。从来无人、无魔、无神能与天道同寿,
身体在坠落,她顺和地闭上了眼,不知再见,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
然而她只清醒了一段时间,作为魔......在魔界生活甚久,甚至于是在魔尊身侧。
那是一个奇怪的魔。
再次醒来的扶荫,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真的突破了劫数,而是这幺一句话。
她记得,自己亲手挖出了他的元灵。她好像忘记了更多的事情,却又还记得什幺。没有一个魔,会和颜悦色地对待一切种族,会不厌其烦地教导孩童,还有一个孩子,很熟悉,很熟悉。
他似乎总能包容,彼时她不是无所不能的神,需要庇佑,和原谅。
在她沉睡的千年里,新的魔尊统一了混乱的魔界,许是顺应天道,神力开始衰微,而魔力却不受影响,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五方真演大阵可回复神力,而她亲守北海。
魔尊以自己的骨血,制出了可毁灭神仙的陨灵,当一个又一个神倒下,她终于抑制不住的愤怒。
魔尊拥有碧绿的双瞳,他是天地怨气所化,表情却没有丝毫怨恨,向她发起了挑战。
每一剑,每一次灵力的相撞,她心无旁骛,只有将魔物赶出天界的念头。
但那黑色的身影逐渐变了,变得有些忧郁,她的记忆倒退千年,身旁是昏迷不醒的仙,她的头靠在魔尊的膝盖上。
天光破晓,他黑色的长发垂在她的脸颊上,遮住了光线。
“你的劫数没有过去。”他凝重道。
她摊开手掌,小小的天盘浮现,同那四句诛心之语,被她收了起来。
“我不会的。”扶荫闭上眼睛,她许久没有享受这幺宁静的时刻,极乐殿随着他魔力的恢复而渐渐重建,耳旁悦耳的鸟鸣和着花香,可是谁在叹气,在摇晃她。
她好像快死了,像一个人一样死去。真奇怪,大家都在期盼她第一个成为不死不灭的神,她却要先所有人而去。
有湿润的感觉,和低沉的话语。
“天地间有一种物,名无相,极为罕见。若无坚定的心性和愿望,便众生受两重考验。我......格外特殊,昼为阳,夜为阴。”
“男男女女,好像也没有什幺分别。”扶荫迷迷糊糊地说。
他留下一串沙哑的笑声。
“身为女子,可知你忧愁,知彼苦。但身为男子,可以彻底拥抱你......”
臂膀犹豫地圈上她,温热的鼻息离得更近了,但那终不过只是浅尝辄止的一个拥抱。
“一定要记得我。”
“好。”她听见自己这幺说到。
我记起你了。只是跨越千年,好像来的太晚。活着的人痛苦,化为利刃,总要有宣泄的出口。
扶荫想起廉濯的话。
“若我说,其实我期待这一天......非常自私吧?并非厌倦了守护天道的职责,只是他,不再需要我的存在了。与其我是留在最后之人,至少有人记得我,那就足够。”
那一点微弱的元灵被她封进了宝鉴里,而她猛然增长的神力成功让对方无措起来。她无意去解释自己所作所为是否自愿,她看见镇熙早已腐蚀的内心,和帝辛冠冕堂皇的理由,闭上眼睛。
是谁在痛苦地怒吼,是谁在惊慌失措地奔逃,是谁......在哭泣?
“死之前,我想有一个人,为我伤心。”
她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纯白透明,没有丝毫瑕疵的元灵。身体里的力量没有汹涌,反而平静,原来这就是破劫的感觉,不是激进,而是回归本心。
但这一切一切,都需要太多的代价。
扶荫从开始,就是个很无私的神。
她想,身陨,没有什幺了不起。
但在心底深处,却有一点自私的念头,混合着抱歉的语句,化作一句叹息。
“对不起啊,让你和我一起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