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春寒料峭,安坐在庭院温书的少女不禁裹紧了衣袍

近年来钱塘江海潮北趋,海宁一带潮信告急,皇上因此在执政的第二十七个年头第一次在南巡过程中亲临海宁。到了这里,第一步便是前往鱼鳞石塘阅视,据传更是亲自打桩,借此鼓舞海防士气

她擡眼,看着下人来来去去,自家隅园焕然一新,知晓抵挡海潮侵袭一事已大致安排妥当,不日便会在自家庭院迎来太后皇上一行

隔天晚些时候,知画和姐姐们被急急忙忙叫去正厅

四姐妹上前福了福,齐声道,

“皇上万圣金安,老佛爷万福金安”

旋即听得父亲开口介绍,

“皇上,老佛爷,这便是我陈家的四个小女,知琴,知棋,知书,知画”

主位上气宇轩昂的颀身男子和眉目慈祥的老人一同望向这边,知画分明看到他们的眼光滑过她脸上时那一抹惊艳之情

“一入海宁便听说你们陈家生着极美貌淑宁的四个女儿,哀家今日才总算得见”

连皇上也不禁赞叹道,

“这海宁的灵气怕是全被你们陈家占了去”

天色将晚,大家再没过多交谈,由父亲引着向同行的娘娘和格格阿哥们请了安,四姐妹便紧着时间陪太后等一众女眷安顿了下去

知画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无需父母再过多提点,她知道明天是要她献艺,‘卖弄’自己的时机。她这一辈家中无男眷,陈家再强大,要将代代相传的‘树大根深’维持下去,也定要有人在皇室扎稳脚跟才行。十几年来,她已深谙这个道理

次日晚宴的时候,知画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在靠近前面的位置,近水楼台,她谨慎地听着太后同母亲耳语,

“你家的知画,多大了?...哦,十七...看样子,还未婚配吧?”

“回老佛爷,是的,只有知画还没婆家...您是要为我们知画说媒?那可是我们陈家天大的荣幸!”

“这知画生的水灵,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我爱到心坎儿里,你看,我们爱新觉罗家怎幺样啊?”

“能得老佛爷赏识自然是她的福气...”

旁边晴格格听了也倾身过去,在太后耳边笑语,

“老佛爷,您这幺喜欢知画,不如尽快将她接进宫去,晴儿也算有人接替”

“我的晴儿吃醋啦...”

知画看得清明,老佛爷看向晴格格的眼光同看她不一样,是类似于带有真正血缘关系的亲昵,而看自己的时候则更多是打量一样物件时,流露出的欣赏之情

饶是她再聪慧,也毕竟只有十七岁的年纪,读了再多的书也从来只是被爹娘圈养在闺中而已。只是想象着深宫的情形都带给她无法想象的恐惧,而所学所长也只是增加了自己适合入宫的卖点,这让她又添了一分伤心

同娘和老佛爷告了假去如厕,她才终于抽出时间躲到假山后无人角落去透透气

知画抚着一块滑顺的石,忆起今早陪大家游园的时候,皇上盛赞道,“此人工而归于天然者,朕瞧着丝毫不次于苏州府的狮子林”,又为园林重新赐了‘安澜园’之名,寓意海潮安澜,天下太平。她眼看着从小玩到大的一片庭园就这样易主更名

又想起姐姐们,自小便知不如妹妹有灵气,常是半带羡慕半带嫉恨地同她说,“知画,你自是美丽聪明,全家在圣前的希望就指着你,只是深宫有几个能坐稳?怕只怕你没福气,跟了哪个阿哥又出不了头...你说,这样的话,爹娘会不会后悔没直接送你去当秀女?哈哈哈”

她蹲下身抱住小小的自己。皇家一挥手,人事物的命运都不复在自己手里,像是这园林,更像是她自己

永琪陪着皇阿玛喝了些酒,老佛爷便叫了他过去,无非是白天看知画又跳舞又作画之后暗示给他的,要他许下这个福晋。他与妻子成婚四年,两人身体康健又年轻,却一直没能产下子嗣,在皇阿玛和老佛爷那儿终是说不过去。应下了,又分明违背了当时同妻子许下的承诺。可是生为皇子,他也知道,为了完成开枝散叶这一项重要任务,很多事决计不会只由着自己

这会儿走到庭园中任冷风吹散些酒气,一转眼却瞧见假山石下像是月光映在银器上现出的一道清冷的光,和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的瘦弱人影。他识得这银篦,白日里陈家四女献艺的时候,他便看到随着知画舞动的秀发闪出微光的这只簪。江南工艺精巧,竟是皇宫中都未见过的样式,看着身旁妻子自觉技不如人地垂下头的时候,耳语着要买给她,便才又见她恢复一贯的娇俏可爱之情

他心下好奇,想上前唤知画,却想起老佛爷的提点,终是不自在,不想让她觉出自己是谁,闷了声音问道,

“你怎幺了?”

他的担心实在多余,知画这几天并未与他如何正面接触,必不记得他的声音,何况小姑娘现在只顾着陷入自怜和对未知的恐惧。她听到年轻的声音,只当哪个纨绔皇子来消遣她,头都懒得擡一下,

“阿哥觉得好笑?”深吸了一口气,又紧紧地抱着自己,话一出口竟全然是平时不曾流露出的怨怼,“我也觉得可笑,这幺些年,那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小才华倒都是为了取悦他人也框住自己。这光景,您也权当我逗您一笑罢”

他觉得有趣,见多了淑女,竟也有像她这样的叛逆?厉了声音装着吓吓她,

“皇家恩典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竟只当献媚连同被人束缚吗?”

少女听着他狐假虎威,难免更瞧不上他,

“学的再多懂的再多最终只为了一个‘嫁’,只能依附着别人而活。你们生在好人家的男子,自是不懂我们这份心”

原来也是思虑过多又心高气傲,像曾经的自己。永琪反倒没了逗弄她的心思,

“深宫里你我都是棋子罢了,你这样自怨自怜却是最要不得”,他想到自己经历的种种,有他护着,妻子已经算是不可多得的好运气,复又加了一句,“因为并没有人能给你依附着,一切只能靠着自己”

知画也知道是自己耍性子了,这人说的实在有理。入宫是她的使命,而她现在该做的是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可以做得好。命运突然开始轮转的这一刻,即使是应激反应,她实在表现得不像自己。想着便有些宽心,那人一片青黄色衣角映入眼帘,看着都觉得不似刚才厌弃

永琪没听见回话,想着对这幺一个小姑娘,是不是自己说的太重,竟一时不知怎幺哄,无奈地柔声说了句,

“我们都希望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是运道和方式不同。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还需讲求方法,你要想得清明”,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可是春夜清风中,他分明清楚地听到少女瞬间没了哭腔,重重地答了句,

“我会得到,只靠自己”

这一小会儿见了她几副面孔了?她是柔弱的,悲伤的,却也是高傲的,坚毅的,倒让人看不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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