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1)

经年前的南站也常是叶衡恪行程的起讫点。

华山之行后,兄妹间多了份不言自明的默契和熟稔,却并不为他人察觉。陈黛忙于课程、礼仪、兴趣爱好等的狂补,叶衡恪早就保送清华计算机系,有大把的时间五湖四海地浪,而南珩受制于家中俗务,蒋沈韩杨也因学校例行的游学活动辗转于欧美,他便只能孤单来去。南站广场入口处一座幸存的钟楼,不知同他打了多少个照面,又凝望过他多少次背影。

……

叶氏是个处于上升期的氏族,掌舵人叶癸亥眼光精准,叶氏大船经受住了四十年风风雨雨,但近年来,红顶商人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老爷子慢慢退居二线。而世风日下,商人富户家里更是体现得淋漓,任经过千锤百炼的老人也止不住子孙倾轧,他需要青出于蓝的继承人。儿孙里多不成器,叶衡恪的父亲叶振便是老爷子儿女里最不争气的一个,毫无建树又喜眠花宿柳,但老爷子一直对其很是宽容,究其原因,便在于叶衡恪是他选中的接班人。

魏姨如姊如长般照料叶衡恪多年,一是感念当年叶夫人的提携栽培之恩,二是照顾男孩子生出亲情。旁观者清,她看叶衡恪按自己意愿在国内读大学读自己喜欢的专业,便知道不久的将来,他将要舍去的不只爱好这一项,而他本人,对此也应当是心知肚明的。对于现下依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希望少年永远不失少年般的笑容。但她终不是叶衡恪的血缘至亲,何况,还有良人等她、从花开到花谢。因此,对于陈黛的到来、尤其是看清了这个女孩子,魏姨由衷地觉得轻松喜悦。

每周末,陈黛有两天短假,每月,有大半周长假,这每个闲暇日,她便被魏姨打发给哥哥带着玩——读万卷书是远远不够的,行了万里路才算真的有了见识。

四月里,俩人儿去了秦岭几个峪口。盖因叶衡恪还不是很愿意每周都带个小拖油瓶出门,存了劲儿想让小姑娘知难而退。第一个周末,他早早把小姑娘叫起来,临出门前不忍了一瞬,还是带她坐公交。天朗气清,路途遥遥,陈黛充分体验到西安公交的狂野,尤其出了市区,她感觉自己乘坐的已经不是公交了。本是有座位,又先后让了出去,两人便站在一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乘客的增多,叶衡恪已觉烦躁,暗骂自己脑子有坑。车厢内越发挨挤,陈黛够不着吊环,又被人群挤得不能稳稳站在扶手旁,平衡能力亦差,随着惯性力东倒西歪,像是大风里打摆的嫩藤。

窗外和风丽日,出了城区,远了便望见大片大片的农田,间或有花田爿爿,陈黛的视线被一只白蝴蝶牵扯着,可惜公交只路过那蝶几秒。她怅惘一时,没留神身处境况,被人猛地撞了一把,叶衡恪手急眼快拽住她,轻轻呼出口气,认命地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护着她——以左臂环着小姑娘的暧昧姿势,但当事人都没意识到。

公交车终点站只到山脚,接下来是靠双脚丈量的漫长盘山路。不同于华山天险,秦岭多处峪口都修了回旋向上的路,坡度不大,很适合徒步,因此晴日里,若你行在山里,目之所及便是蓝天、白石、峰峦、野树,间或有棵开花的树,整个画面,色调极明,让你想起一切豪阔又干净的诗篇;视野又朗阔,足以使你心情平静又激越,想征服又甘心被征服,慢慢投身于这宁静而不柔和的群山环抱。若你徒步上山,除了会遇见爬坡的私家车,也能不时邂逅进山的徒步者,说不定,你便会偶遇这对兄妹——明明穿的仿如情侣,明明已经在一个户口本上,明明兄妹关系已有质的飞跃,却看起来仅是同行伙伴。

叶衡恪和陈黛下了公交,一刻未停开始走路。天晴的不像话,路旁的山尚能挡着阳光,他们便径直沿着路走。初遇见的可堪风景的是处水体,两岸群山之间,碧水蓝天,天色那幺澄净,水色那幺深静,明明是三秦大地,这处却如江南。陈黛欢喜得不得了,站在护栏边深深凝望,过了会儿,踌躇着想让哥哥拍下这水墨画。

远处山林葱郁,他们所处的道路上却是没几片绿荫,叶衡恪取出提前备好的防晒衣和帽子,要递给她时看见她眼巴巴的目光:“哥哥!你教我用相机吧!”

他失笑,小姑娘竟然一直没感知到自己的坏情绪。哎。把帽子给她戴好,叶衡恪从包里取出相机,教她基本操作,这景确实值得留念,盖因山水永远看不厌啊。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兴奋还是天热,不厌其烦地寻找各种角度。等他们重又上路时,陈黛从小背包一点点往外掏零食,小鱼干……嗯,哥哥不喜欢,巧克力……好像也不太喜欢……掏啊掏,没一样满意的。最后,只剩口香糖。

接下来的半小时,薄荷味伴随他们路过一树树山樱,路过几户人家,路过两处小桥,路过几座石碑,路过平直缓上的大道,路过被日光晒得发亮的河流,路过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汗水浸透春衫,行至了道路尽头,这儿有处院落,屋舍古朴,院里挂着经幡,似是有高人在此静修,他们从侧面绕过,顺着登山客踩出的小径步入灌木深林之中。其时海拔渐高,葱绿换了苍青,一树一木仿佛还没正式接受春的洗礼,带着冬的料峭,阻拦在游人面前。这也没了路,小径难行,叶衡恪回身拉起陈黛的手,提醒她注意脚下。

溪水与他们相对而行,越往上溪流越窄,水也极清冽。溪水左右尽是山石,走累了便随意找块坐下,喝点水吃点水果,顺便玩玩水。他拉着她,她伸手去触溪水,沁心的冰凉,掬起一点点水猛地回身洒在哥哥脸上,自己乐不可支。叶衡恪无奈纵容,使力拽她起来,隔着帽子拍她。

打打闹闹走走停停,筋疲力尽时,山寺桃花已盛的人间四月,陈黛见到了积雪,就那幺几星几点,散落在枯枝落叶之中。

……

五月里,日光已然灿烈,他们常在傍晚时分出门,有时候沿着护城河散步,走过一个个蛰于街口巷角的牌坊和不知名的小型博物馆;有时候在古城墙上夜跑,听城墙上古乐悠长,吹那千百年间回旋的万里长风。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叶宅附近转悠。长安里的仿古建筑比起它所在城市的真正古建遗存或许不值一提,但也出自知名建筑家之手,辅之以朗阔水体、花木扶疏、人文小景,也有几分意趣。尤其是这次第,春深水发,万花繁盛,百鸟灵动,坐在小船里随波逐流,漫看听曲儿,别提多幺惬意了。

六月里,陈黛的课程补得差不多(白天有老师,晚上有哥哥),出游的时光渐渐减少,和哥哥的感情与日俱增,成为惟一可以自由出入他书房和卧室的人。中下旬,西安的天气已经是被网友戏称为出门往自己身上撒一把就能吃烤串的酷热了,叶家上下开始忙动起来,举家移居北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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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会在微博上放九宫格,白石、山花和积雪~_^

下一更可能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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