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

王庆一直等着吃王长涛的复婚宴,王长涛反倒一天天地拉起脸来。弄得他也不敢问,只给曾韵芯通了通气。他说妹妹这是机遇也是挑战,你也该机灵点。曾韵芯很无措,她对男女关系还没掌握到这种地步,她觉得自己每天兢兢业业经营朋友圈,就算是一种主动了。只可惜王长涛看朋友圈不多,有时间也点了孙婕的头像进去,看看他儿子,顺带指甲刮着屏幕上孙婕的如花笑靥咬牙切齿。曾韵芯有天突然开了窍,王长涛最近常加班,晚上睡公司,曾韵芯知道这是一个男人逃避家庭的表现,她在学会主动之前至少有点察言观色的能力,曾韵芯也蹲到了晚上八九点,王长涛的办公室还亮着,这是他在下面的办公室,周身透明玻璃加百叶窗,白天窗子拉一半,现在百叶窗全垂着脸。曾韵芯敲了敲门,王长涛说谁,曾韵芯说:“是我。”还怕王长涛听不出来,加了句:“曾韵芯。”

王长涛说门没锁,曾韵芯走进来,王长涛问她什幺事,曾韵芯拿出一个饭盒,说王总您吃晚饭了吗,王长涛看了一会她手里的饭盒,又看了一会她,曾韵芯被看得四处躲眼神,王长涛笑了笑,“你是要请我吃?”曾韵芯擡了点头,说是。她说我给您热热,王长涛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说:“你以前说你要请我吃你做的饭来着,没想到一直到今天才吃上。”他说得很亲近,曾韵芯笑说:“王总你大忙人,能有今天也不容易了。”王长涛说:“你怪我?”

这样就很亲密了。曾韵芯说:“我哪敢怪你。”她把饭盒拿去茶水间的微波炉,让王长涛拦下来,他指指屋内有间小茶水室,里面包罗万象。曾韵芯热饭盒,王长涛沏茶,两个人说了点工作的事,微波炉把香味转出来,王长涛说好香,曾韵芯才想到王长涛自己是做餐饮的,什幺没吃过,有点被取笑了。她低下去头看微波炉,茶水室跟办公室里一样亮堂,不给任何暧昧存机会似的,然而曾韵芯身上浅黄色的裙子跟白细的皮肤散发出温馨的甜淡香气,使她有一种难以被忽视的温柔力量。王长涛想到难缠的孙婕,心里又来了烦躁。

一只连一只的餐盒,到后来王长涛没有应酬都是去曾韵芯那吃,曾韵芯手艺很好,属于家常菜系,吃得人很贴心。因为主业王长涛也是个饕客,也带着曾韵芯出去吃了几次。但他带着个小女孩进进出出,常在有名的馆子遇见熟人,觉出了些不好来,毕竟曾韵芯是本地孩子,父母有一些社会关系,就没再带她出去。曾韵芯却也不闹,安安分分守着厨房一顿顿地准备饭菜,她常炖汤,从早闷到晚,就为了王长涛尝一口的鲜,附近的农贸市场让她逛遍了,于是只穿平底鞋,轻巧地在各个小巷游走,她知道王长涛爱吃一家的米粉,早上五点起来略洗把脸便去排队打,王长涛起来能吃上一口她便高兴极了——只是王长涛在她这里吃早餐的情况很少,因为他是不留宿的,只有特殊的原由,曾韵芯故意说好话才能让他留下,留下也是住客房。曾韵芯从舒雯那听过王长涛的历史,她不知道为什幺王长涛对她无欲无求,好像就是养了个厨子。

孙母出院,王长涛自然到场,只是没接收孙母说回家一起吃饭的邀请,孙婕在另一边扶着孙母胳膊,对王长涛既没有好脸也不算只给坏脸,想必孙母也在她那打了秋风,不过看孙母时常对着王长涛满怀歉意的神情,就知道她也没说通。王长涛心想人家既然这幺不待见,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他也一副高贵样子,孙母出院这一桩喜事让这对散伙夫妻搅了兴头,不过王长涛对孙父孙母一向热情有礼,把老两口送到家里,告辞话说了十分钟,而对孙婕半个字没说就走了。孙父让孙婕送客,孙婕把王长涛送进电梯里,立刻回去了,门关得砰一响。

至此王长涛在孙婕那受得气可连地球一圈,决定在孙婕自己悔改前不理这娘们。他回公司刚坐暖了椅子,电话响了,让他去易文路那家店看看,有个自媒体在那拍什幺东西,王长涛说进厨房了?那边经理说没有,好像是在拍服务员,王长涛说你把人看住我一会来,经理说他一直嚷着说咱们非法拘禁。王长涛挂了电话,笑骂他还讲法律,叫了公司一个法律代表一块去,也找了个能使劲穿便服的安保人员。到了那一通好演好闹,总算是把视频删了了人劝走了。王长涛坐在被闹得人仰马翻客人寥寥的餐厅里,觉得头很痛,把经理骂了一顿,过会缓回来,又说今天也是意外,领导最忌后语推翻前言,王长涛觉得今天嘴巴晦气,闭上嘴视察了一遍工作走了。

晚上曾韵芯给他发微信,说要不要来吃饭,她今天炖了条鲜鱼,还做了盐水虾。王长涛说行,下了班去到曾韵芯那里,曾韵芯把菜端出来,身上挂着围裙,王长涛说行了别忙了,你坐一会,他站起来去拿碗筷顺手把菜板跟灶台清了一下,曾韵芯在餐桌旁看着,如果王长涛能做他的丈夫该多好。

王长涛吃完就走了,曾韵芯说明天你来吗,王长涛说我看看,曾韵芯问那中午还是晚上,王长涛说,下午我跟你打电话吧。第二天是周末,曾韵芯等到晚上七点钟,王长涛给她说晚上有一个应酬,就不去了,曾韵芯把鸡汤冻进冰箱里,自己把虾吃了。十一点多正要睡觉,门铃响,王长涛从不用钥匙,只按门铃,尊重曾韵芯对房子的居住权利,曾韵芯跑出来,王长涛满身疲惫,说太晚了,在这里留一下。曾韵芯忙把拖鞋拿出来,王长涛踏进去,边摘掉衣服,曾韵芯给他拧了毛巾擦脸,王长涛把衬衫扣子解了四五颗,顺手把脖子也擦了一遍。曾韵芯收走脏毛巾,王长涛踢开鞋子,在床上躺倒了,不多时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王长涛才酒醒,吃了曾韵芯的香菇青菜粥,配一碟凉拌莴笋,曾韵芯一直跑上跑下的伺候他,王长涛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一起吃,曾韵芯照例将头一低再低,她对王长涛似乎还有点畏惧。粥粒黏弹,菜碎滑爽,香菇浓鲜,王长涛笑了,说你这手艺,我投你开个店怎幺样。曾韵芯说你别笑我了。王长涛说:“我从不说笑话。”但的确是笑着说的。

半岛那块已经开工两个月,一切良好,王长涛想粗装修,少硬装多软装,主要突出一种格调。半岛楼上楼下是各种艺术展览中心,人流量还可以,唯一一点邪乎是半岛大厦刚建成那年易过四五次主,做购物中心、金融写字楼、小商品市场,样样不行,商铺主七零八落,开发方法人寻不着踪影,后来陆续的艺术商人入驻,才有了点欣欣之象,不过展览中心顶多占不到几百平的地方,王长涛一买买一整层,还是有点冒险,毕竟真有了官司,那就缠人了。

不过出岔子的可能性并不大,买楼证件齐全,找了最不复杂的关系。资金夏天时就已经就位,秋天敲敲打打地装修了一阵,紧要关头有个工人在施工时摔破了脑袋,住进了医院里当上了植物人,于是工人罢工跟装修公司打起官司来。这不管王长涛的事,另一队装修人员很快跟上进度,不过引起股东里一些人的异议,他们早听说半岛大厦的风水,觉得不是块好地,这些人不干什幺事,不出多少钱,专说一些惶惑人心的闲话。王长涛只得花钱买安心,去找了个大师来看,用两百万买了个镇风水的黑老鳖摆在大堂里。怎幺看怎幺行为艺术,王长涛每回瞅见都恨不得给鳖盖儿来上一脚,股东们倒满意了,半岛开张时请了两个省艺术协会的老艺术干部,还有一些名人来剪彩,轰轰烈烈的开了个端。

剪彩在地方电视台上有直播,曾韵芯晚上坐沙发上看着,王长涛西装革履一身风流,笑盈盈跟人一块浇香槟塔,她有时觉得王长涛触手可及,有时候觉得王长涛是云朵上的人物,她这辈子都够不到的。她大学同学问她在公司有没有遇上合意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王长涛,然而怎幺也说不出口,她觉得她连把王长涛当做意中人的资格都没。王长涛常来这里,当然,这是他的房子,王长涛也从未跟她说过什幺越界的话,做过什幺越界的事,只是暧昧,这暧昧也是暧昧的,她看不清楚,又不敢问,怕搞砸了。

离婚的申请过了三个月冷静期,谁也没让步,孙婕不缺钱,但要挣个面子,跟王长涛想得一样,于是又进入下一轮混战,王长涛忙,不肯在要求的调解日里出席,孙婕也摆起架子,离婚的事一拖再拖,转眼到了年末,那更是忙得难见人影,民政局里也都是办喜事的,离婚案多是拖到年后。最终他们这个婚姻又保留了一整年的名目,甚至结婚纪念日又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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