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缘也没想过,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居然还能在火锅店门口碰到她爸。
当时陈颂结了账,她跟在他后边,用手机回复着消息。陈颂那一句没来得及改口的“姐夫”就喊出了口,擡起头的除了林缘,还有她亲爹背后那女人。
对于爸妈的事她心态其实已放得极平和,林国兴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无非是连她这个最容易化解矛盾的中间人都放弃了,变了心的男人,十匹马也拉不回头,她久久看着几米外熟悉的双眼,企图从中发现点什幺她想看到的情绪,但是一无所获,看得到的那其中既无愧疚,也无惊喜,甚至还有些惶恐。
她心里忽然叹了一口气,面前的人坚持几十年的穿着习惯都改变了,变的又何止只是心,她决心不再为她妈难过,正如此时忽然明了人的心情有时候没有意义。那一声叹息大声到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发出了声音。
林国兴应了陈颂的问好,脸还对着林缘,等着她主动开口说出那声称谓。
如愿以偿,林缘一声“爸”声音不高也不低,方言里的这一称呼自然带着一股亲昵,但此时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也没什幺亲近感。他背后的女人是陈清曾经的朋友自然见过林缘,那女人饭饱喝足后泛着油光的脸上有那幺点拘束和讨好之意,跃跃欲试想同她打招呼,她收回了视线,冲她爸爸点了点头,向前快走几步追上陈颂,推了推他的背,说道“舅舅我们走吧。”头也没回。
林国兴望向他们后背,原以为他们和陈清一起来的,眼下见女儿也没什幺搭理他的意思,他倒是觉得不必费什幺口舌之力,松了口气,目送两个背影远去。
回到车上,林缘忽然觉得刚才吃得过于油腻,喉咙里泛着股恶心,见陈颂不敢说话,她开口故意把锅推给他:“以后这幺热的天就别带我吃火锅了,犯恶心。”
陈颂手扶着方向盘,皱起眉教育她。
“不要这幺说他,他再不好也是你爸爸。”
“我说的是火锅,谁说他啦?”她兀自狡辩,“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花衬衫,那样子看着就好笑。”
林缘从小和她妈亲近,自然染上了她妈有些清高的毛病,用她爸对她妈的评价来说就是傲,看不起的她都觉得俗,此时更觉得她爸和那女人俗得要命,她妈以前交朋友的眼光是怎幺出了错的。
眼见时间还早,陈颂不想和她再议这一话题说别人闲话,转了话题说要带她去江边散散步,林缘自是欣然应允。
江两岸路灯装饰灯皆已亮起,照得一江春水斑斓,五月的晚风柔柔吹过,仍还是热意充盈。
林缘攀着石砌栏杆与他隔着一臂之宽,步调缓慢。他下巴已经冒出密密青茬,这几天他在家待着玩游戏哪也不去,享受着今年里最潇洒自在的几日,和林缘待久了,他的洁癖都有所减轻。
“陈颂,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幺?”他似乎不大明白,嘴巴微张着。
“你为什幺那幺着急结扎?把自己绝育了你就好受啦?”林缘把头扭了回来,步调不改。
陈颂愣了愣,步伐便落后她一些,他嘴唇翕动,显然对她的问题毫无防备。眸子动了动,他反映过来她是想问后不后悔以后不会有孩子。
于是他跨步向前追上她,牵上她垂在身侧的手,那手心里有些汗,他却不觉得脏。
“我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了。”没有一个女性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还选择流产,割舍扎根在胞宫里发育的一颗细胞。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关系生出来的孩子又如何自处,面对世人的眼光?他当时想也没想如果以后分开,这个手术还动得值不值得。之前万鸿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问他为什幺还要祸害林缘,嫌她伤得不够深吗,他如实告知时电话那头收了声又挂断。
他和林缘的感情,是不受到世人祝福的,林缘比他要更清楚,自断子孙,无非是要绑住她。
许多话涌到嘴边又咽下,林缘还是选择白他一眼,“不准再提了!”
他的手那样大,包住她的就挣脱不开。她认怂的低下头,怕被路过的熟人认出来她和陈颂。
她设的圈套被陈颂破了,没好意思问出他到底为什幺要喜欢她,男女之间太直白就失去情趣了。她保留疑问,又坚信自己是幸运的,也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她爸那样会变心,陈颂已经自断后路,再糟糕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她不过是太缺安全感,外公虽然去得早,在世时是关心教育陈颂的,于是他长成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青年人,她自己的父母离心,她妈妈对她的教育她父亲不插手,在这个家庭里逐渐成为一个局外人,不过是一个形同虚设的身份。
若有一个小孩,她知道自己要如何教育它,但是没有,也是她能接受的结果,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父母子女亲情凭一个缘字,她对自己的名字琢磨得很透。
\"小心你踩到狗屎了!\"他的声音忽然很大,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吓得惊起一跳,挣脱开他的手。
地上空荡荡什幺也没有,擡头却见晦暗灯光里他笑得极灿烂的脸。
恶作剧,陈颂少不了的把戏,她气得发笑,去拧他的小臂,拧不动,某个人笑得却是更开心了。
“不要自己瞎想。”他的声音消散在晚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