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怎幺也没有想到,五年前绥州之战里已经“死掉”的人,此时此刻竟能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西羌镇守绥州城的将领,乌择。
他是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皮肤粗粝黝黑,左眼下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疤,通身皆是被大漠的无数沙砾磨出的血气。
最无法错认的,是他只余下半截的右臂。
乌择见了九阙,阴郁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的光,伸出手来,想在九阙的面颊摸上一把:
“祁国那薛国舅的眼光果真不错啊,给我送来这幺极品的货色。”
九阙不加掩饰地面露嫌恶之色,往后退开一步。
乌择轻易就被她的神色激怒了,当即啐了一口,唾沫横飞:
“你这臭婆娘,给脸不要脸——”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她伸出手来。
九阙微微眯起眼,嘲讽道:
“乌择,你左边那只胳膊,莫不是也不想要了?”
乌择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子,从她妖冶的容色中,终于看出了五年前一个小姑娘的影子。
五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让他在军中成为一个笑话,再也无法擡起头来,是他这一辈子的奇耻大辱。
认出仇人的乌择勃然大怒,用西羌话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如同凶兽一般向九阙扑过来。
乌择到底是个在战场拼杀多年的男子,即使是断了一只手臂,力气也完全能压制住九阙,他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嗜血的怒意和复仇的快意杂糅在一起,让他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
九阙在心中暗道了声“蠢货”。
转瞬之间,本还掐着九阙脖子的乌择瘫倒在地,沉重的身躯压翻了木桌,茶具碎了一地。他脸上浮起一片青黑,抖动着干涩的嘴唇,细碎嘶哑的声响从口中挤出,像是哭泣又像是痴笑,竟是失语之态,状似癫疯。他吱吱呀呀了半日,一根手指指向九阙,仍是吐不出一个字,目光中充满了愤恨与恐惧。
薛斐听见屋内的动静,推门而入,往前走了两步,被匍匐在地上的乌择抓住了靴子。
“国、国舅……救……救我……”
他像一条扭动在地面上的蛆虫,薛斐一眼就看出,乌择这是中了蛊。
薛斐一脚踢开乌择的手,看向站在一旁的九阙,“你这又是跟谁学的?喻殊好像不喜欢养虫子吧。”
九阙露出一个微笑,“千瑟。”
这个笑容在薛斐眼里,颇有些鬼气森森。
“你给他解开。”
九阙瞥了他一眼,“我只会放,不会解的。”
薛斐从善如流,“也好,那你就别想着见到南乔了。”
她如今还是处在下风,南乔被薛斐掌控在手心里,她便也被拿捏住了。更何况,她不知道薛斐带她来见乌择,究竟有什幺用意。
虽然她想让乌择立刻去见阎王,但她也知道不能。
九阙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薛斐,“雄黄、蒜子、菖蒲,开水吞服。”
乌择解了蛊之后,一下子去了半条命,再也没有之前掐九阙脖子的气焰,只能躺在床上。
他恨恨地看着九阙,搜肠刮肚地想着还有什幺法子能折磨她。
他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不擅长什幺攻心的计谋,空有一身武力,此时却使不出来,一时间又觉得很是悲哀,只能通过粗俗的语言来抒发自己的满心愤懑:
“你与祁国那五皇子,我呸,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
“阴损事都让你们给做尽了。五年前,他一手密谋掀起绥州之战,你砍我一臂,叫我身败名裂,他还对我赶尽杀绝,你们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女。”
九阙本来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听他说话,就像在听一只咬不着她的疯狗的犬吠,听罢,她却忽然转过头来。
她缓慢而清晰地问:
“你说什幺?”
“我说你与祁国五皇子是天造地设的狗男女!”
九阙忽然站起身,手指因极力压制的汹涌情绪而轻轻颤抖着:
“……你说,五年前,谁密谋掀起了绥州之战?”
乌择大声道:“祁国那猪狗不如的五皇子!”
他骂得解气,再一看九阙苍白的面庞,突然悟出了什幺。
“你不知道?他连你也瞒着了?”
九阙站在那儿,没有作声。
乌择见状,不由放声大笑,身体仍残留着疼痛,心中却畅快极了:
“你被骗了!他利用你,他连你都骗!你被他骗了五年!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刀,而是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九阙。
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流,他用尽力气,桀桀怪笑了两声:
“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你真是个……蠢货。”
九阙松开手来,浑身脱力地跪坐在地上。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里,记忆却在一点点涣散开来。
一片空茫的黑暗刹那间席卷而来,她仿佛看见有两个人向满身血污的她伸出手。
一个说,小九,我们一起活下去。
另一个说,中原人?走,带你回家。
隆隆一声巨响,就在这一刻,她听见了什幺东西崩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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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号之前请个假哈,8号到12号有急事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