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方才在雨里走,陈黛竟如疯魔,不辨时空,不分年月——
直到看见他伏在方向盘上咳着的痛苦模样。那一瞬,她想起十一岁的初见,十一岁的星海,十一岁的日出,想起那个擎着白玉兰的少年。
芳华无情。竟然又是一个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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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止,霞光万道。陈黛迎着朝阳出门,飞白雪追出来递给她份早饭:“刚热好,你带办公室吃。我和十四过会儿去丁香广场,给你带什幺不?”她勉力微笑,摇头感谢。
白雪回转,十四已经已经摆好饭:“阿黛怎幺样?”
“看起来很疲惫,没睡好的样子。”白雪话有保留,何止是没睡好,简直一副通宵未寐的样子,她极力掩饰也遮不住的病弱。但她又极力表现出独立和独善,总是不愿意别人为她操心,白雪便没深讲。
三个餐盒叠着,不用看便知道最下层是莲子粥,中层两个清淡的菜并卧个白煮蛋,顶层约摸是两个小笼包或其他餐点——十四一向会准备这样的早餐。
陈黛来得尚早,望着餐盒发呆。办公室里只她自己,几个窗子都开着,雨后的沁凉渗透整间屋。楚老师的工位永远是最夺目的风景,青翠欲滴的绿植和鲜美如生的大捧干花错落有致,像极了主人清新婉约的格调。
她一直是很喜欢楚老师的,清透自在有情趣。只是今天,陈黛看着那大捧皎白的玉兰花,心悸感和窒息感迫得她难以呼吸,梦里梦外的玉兰幻真交织,只觉自己的灵魂像是从玉兰树下仰望时,被枝叉割裂的天空。奇怪的是,她竟然还能分神想起,抽屉下层的消食片用完了,该去药店找魏大夫买了。
楚姮进办公室,入目便是陈黛坐得直挺挺的侧影,倒是奇怪,别人发呆时坐姿大多随意不拘束,怎幺舒服怎幺来,她却正襟危坐着,像在严阵以待什幺。
“陈老师——”
她似被惊着,猛地一颤,楚姮走近安抚她。陈黛感受着温暖掌心拂过肩背,深呼吸一下,心跳平复下来。
“还没吃饭?”楚姮看了眼腕表:“还有半小时,快吃吧。”
楚老师回工位坐下,恰挡住了那束玉兰。顶层食盒里是两个水煎包,外皮金脆,而陈黛勉强咬了口就觉得反胃,白煮蛋和两个菜也无法下咽,她喝了点粥开始备课。今天课程比较轻松,但还是迎着月光而回。
向晚路走了一半,陈黛折回走反方向,遇见路口便右转,如此七八次后,她停在了家小诊所门口。柜台前坐着个小姑娘,很小很小,她估摸不出来年龄,只觉得可能还没上小学的样子。小姑娘从高凳子上要下来,无奈身高不及,在凳子上磨蹭两秒忽然看见门口,伸着手喊:“姐姐!抱!”
是魏大夫收养的小闺女,陈黛此前见过几次,都是小女孩在室内玩耍,她远远望见几眼。正愣神,童音又响起来:“姐姐!我想下来!”
她心里乱麻打架,无知无觉已经走了过去,小姑娘扑进怀里才醒神,嫩嫩软软,带一股孩子香。
又无法自控地心悸。心跳仿佛在耳边,极响极快,扑腾得压抑住呼吸。
“姐姐,我重吗?”
半晌得不到回答,小姑娘觉得自己的耐心实在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想着可能是最近吃的太多了姐姐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善解人意地想让姐姐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发现,面善的姐姐哭了。
不是自己假哭那种嚎啕,也不是自己不想吃药时的边哭边叫,大姐姐无声地掉眼泪,泪雾极快地在眼眶里汇集成珠滚落,鼻尖泛红。
自进叶家来十年多,陈黛还没抱过小孩子,时也运也。她心跳爆裂,身体却是僵的,掉眼泪也不自知,只想着赶快把孩子放下来,越想反而越无法动作,小女孩给她擦眼泪,才恍然莫名有了力气,三两步抱着人儿进后面的宅院。
“魏爹出门给金奶奶看病了。姐姐你哪里疼?疼得厉害吗?那里有电话,我给魏爹打电话!他病看得好,一会儿你就不疼了!”说着,小姑娘吧嗒一下亲在她脸上。
言无意而听者痛,面颊的触感又太陌生,陌生到令人惶恐。陈黛把小姑娘放下,自去药柜的底层拿药,小抽屉里有两个药盒,她把那瓶消食片放包里。
“小妹,我把药拿走了,等你魏爹回家,你指一指这个格子他就知道了。”她匆匆而去,脑海里忽然出现昨夜灯火朦胧里那人车里后视镜上的小挂件,女童甜甜的笑,回身抱了小姑娘,不敢用力,松松一揽,落荒而离。
……
是夜。辛十四陪飞白雪上分,赢了几局,白雪心满意足暂时放下手机:“不行,还是好撑,我去找阿黛拿点消食片。诶都怪她不吃饭,让我多吃了好多块肉哦。”
敲了几下房门没人应,白雪推开一线,室内昏暗一片,“阿黛?你睡了?”几秒没回应,门复阖上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陈黛第一次去找魏大夫时,他就送了这句话。日升月落,星子隐现,她心里的沼泽却越来越深,无限蔓延。
门关时起的风与窗边夜风对流,漾起来窗帘,炎夏的气息轻拂。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微博搜索框里输入几个字,进一个用户主页,看见条最新发出的微博: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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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句纳兰词,为了这句词改了小姑娘的时间线(。)
《相思曲》戴叔伦: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