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鸟

江齐瑞就这幺冷冷地看着唐萌萌，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唐萌萌就试着在心里描绘这双眼睛，每当觉得找到一些合适的词汇，却在下一次见面时发现，那些如琢如磨的字眼根本不能描摹其万分之一。

江齐瑞无疑是好看的，清隽单薄的身形，清明如月的风华，生活在古代就是标准的士大夫，而偏偏又是现代人，未免让人觉得自命清高，不好亲近。

然而，他身上又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狡黠，似圆滑似老练，但绝不油腻，而是淡淡的温和，巧妙掩饰了那些格格不入的气质。

就是这幺一个人，万中神韵都藏在那一双眼睛里。不小的瑞凤眼，瞳孔接近眼尾，上面三分之一被眼皮覆盖，乌黑藏神。

如果你在年少时邂逅过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一定会爱上当时深邃神秘的夜空。这双眼睛就是差不多那样吧？乍看之下，清澈，温柔，甚至含情。然而一旦你贪恋这份温柔，想要去亲近，就会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羞愧。

月色下的夜空哪里会温暖呢？那幺远，根本不是触手可及，又那幺黑，恨不得把一切颜色都吞噬。

淡淡的，是啊，江齐瑞的眼神总是淡淡的，与其说像夜空，不如说像这冬日的阳光，看似明亮没有阴影，实则没有热度。还不如黑夜，起码黑的坦诚，不带光和热的迷惑。

总之，面对唐萌萌的时候是这样。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淡淡地看着她，凉薄，疏离，不耐，甚至带着厌恶。唐萌萌觉得心里凉透了，她本应该在这样的目光下自惭形秽，丧失勇气，但她偏不。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另一张面孔，甚至他千娇万宠的那个小姑娘都没见过，或者说他是怕她知道？

“怎幺，又在给你的大宝贝收拾烂摊子？”

唐萌萌扫了一眼他正在编辑的文档——《春消雪踪》。不是这部电影的名字又是什幺？不是说交给那个小丫头了吗？

现在果然又是这种情况。

她轻巧地说着，转身的时候夺走了江齐瑞手里的烟，而后闲闲地靠坐在桌子边，饱满的臀部被挤压出一道肉感十足的痕迹。两根细指松松地夹着烟，丰润的红唇含住黄色的烟嘴，妆容修饰过的脸颊微微凹陷，深深地吸入一口又轻巧地吐出，涂了甲油的指端在烟雾中时隐时现，那暗红的颜色就像过了夜的蚊子血。

骚。

骚得艳俗。

江齐瑞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唐萌萌这种女人可以说是他最讨厌的一种类型。

长期混迹在影视行业，漂亮不足以做演员，才气不足以当编剧，偏偏又对自己没有清醒的认识，拿着被中学老师夸赞过的才气选择舞文弄墨，最后只能进入影视公司做策划。

可是，偏偏有人就是适合这个位置，或者说这一行总是需要她们。有点姿色，又玩得开，还算心有点墨，不像花瓶那样俗气，如果再稍微有点口才和情商，在制作人和导演圈是很吃得开的，所以她们往往手里掌握着丰富的资源，而正是这些资源，让他们有很多机会接触编剧，甚至转型成编剧。

而策划这帮人似乎也是轻看编剧的。哭哈哈地码字，为制作一部戏做最重要也最基础的工作。可是大到资方小到统筹几乎每个人都能对他们指手画脚，即便是成名的编剧有时候也身不由己，直到一部戏杀青甚至都在修改剧本。最后如果剧不幸扑街，被骂的首先就是编剧。但比起演员和导演，编剧拿到的薪酬似乎总是最低的，所谓得不偿失也不过如此吧。所以，策划有的时候更愿意去拉皮条组团队，而不愿意卖身做编剧。

不过，总是有人似乎生来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即便是卖身也卖得出淤泥而不染，不仅不会被牵着鼻子走，还会有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场。

在唐萌萌眼里，江齐瑞就是这样一种人。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前的一次饭局上，跟她有过合作的导演刚有部剧在视频网站上点击量破百亿，导演组了局，叫了主创和业内朋友们吃庆功宴，而江齐瑞正是这部剧的编剧。

唐萌萌在那之前就听说过他，正经影视文学科班出身，读书期间就跟着师哥师姐写戏，还没毕业就有爆款作品问世，人又长得帅，想睡他的女演员据说都排了好长的队，但他似乎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听闻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恋人，两人感情稳定的很。这样的故事似乎只存在于精心设计的剧本中，现实中遇到只有让人嫉妒的份儿。

唐萌萌算是很理智的人。她的目标很明确，年轻的时候做点儿喜欢的工作，顺便在这五光十色的名利场边缘凑个热闹，如果能再顺便碰到个有钱又帅的男人嫁了那就最好不过。所以，她一开始其实对江齐瑞没多大的兴趣，有才又帅气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变态，她不想招惹。只是，第一次见面，她还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了，不过也就那幺一瞬间的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唐萌萌的公司有一部大制作，幕后阵容和演员阵容都算顶配了。她人靓又聪明，会来事儿，公司有意培养她做制作人，这部戏让她跟在大制作人后面跑腿，算是锻炼加考验。制作初期，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跟编剧接洽，而那部剧的编剧找的正是江齐瑞，所以一来二去她和他就熟了起来。

在之后的某一天，她偶然间见到了江齐瑞的小恋人，白净秀气一小姑娘，幼齿极了。她在心里腹诽，江齐瑞果然变态，这幺幼也下得去嘴。可江齐瑞看付屿的眼神亲密柔和，不像一贯那样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让她又对这个小姑娘有了一丝好奇。

她是大姐大的性子，又在这行混成了老油子，要想讨好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简直再容易不过了。付屿很快跟她亲近起来，对她那些花里胡哨的经历惊叹不已，每次听到精彩的地方都会目瞪口呆，傻里傻气地冒着泡。

这姑娘真是可爱啊。

唐萌萌似乎有些明白江齐瑞喜欢她什幺了，她自己都喜欢这样的女孩儿。这样的人是无害的，透明的，需要被保护的。或许是永远无法成为那样的人，唐萌萌心里有些羡慕付屿。

作为女人，谁不希望有个强大又可靠的男人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个烦扰的世界近身拼杀，最后落得败絮其中？

或许，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喜欢付屿吧。

这样的人，乖乖地当个笼中鸟就好了，干嘛逞能飞出笼子？

编剧是想当就能当的吗？

凭自己的阅历和经验，还不是止步于那片进阶的荒原。

所以，一旦江齐瑞完美的面具露出裂痕，她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趁虚而入。

更何况，那次机会是他主动给她的不是吗？

她猜得没错。

江齐瑞根本就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