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修若听闻,立刻放下茶盏,眼中有泪也有喜。她激动的屈膝下拜,“妾身多谢大师。”
知一法师虚扶起她,请她坐下,开口道,“这是贫僧份内之事,夫人不必言谢。倒是贫僧少时游历天下,曾遇到一事,一直未能解惑,不知姜夫人可否帮助贫僧?”
“帮忙称不上。”姜修若谦逊的摇了摇头,又真挚的开口,“若妾身能为大师略尽绵薄之力,自当尽力。大师请讲。”
知一法师点头,温言道,“贫僧年少时,曾路过一户朱姓人家,其家里较为富足。朱员外为人大方,乐善好施,有一妻一妾,高堂慈厚,在当地颇受人尊重和羡慕。贫僧化缘时曾偶闻朱员外妻妾都已身怀有孕,家里上下都欣喜万分。但当贫僧三年之后再路过此地,其户竟已不存在,宅里断垣残壁,萧瑟破败。贫僧当时以为是盗匪作乱或是朱家已经迁移,但往邻里打听了一番才知并非如此。”知一法师想起当初之事,至今依旧无法释怀的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原来当年,朱员外妻妾同天生产,其妻所生之女被高堂认为与家宅福寿相冲,于是便将其溺死。其妾是朱员外心爱之人,所生之子时辰又非常兴旺,于是便与妾室合谋将妾之子说成是其妻所生,爱妾之子胎死腹中。三年后其妻知晓真相蒙死一直视若亲子的幼儿,又下毒杀害了朱氏一家,最后放火烧了自己和朱宅。”知一法师至今想起,仍有些唏嘘。“贫僧一直无法理解朱妻为何能下手蒙死幼儿,且朱家高堂、朱员外、其妾应当罪不至死。”
“妾身倒是和大师所思稍有差异。”姜修若淡淡的开口,发白的脸上略微有些冷色。“不知当不当讲?”
“姜夫人请讲。”知一法师求教的询问。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她落下这句话,继续说道,“且自古虽有君臣,父子之言,但孔子曾曰:‘舜之事父母也,使之常在侧;欲杀之,乃不得。小箠则受,大杖则走。今参于父,委身以待暴怒,陷父于不义,不孝莫大焉。’朱员外高堂信其谬论,朱员外不加以劝止,是陷父母于不义,是为不孝。朱员外见幼女被杀而不阻,一则是不忠于与其妻之夫妻情义,二则虎毒不食子,是自身所不慈。与妾合谋偷换嫡子,以庶谋嫡,这是不遵从朝廷的法度。朱家从上到下,不慈,不孝,不忠,不义,还藐视朝廷,示政令为无物,妄图瞒天过海。难道不该被诛杀吗?”姜修若杏眼微眯,苍白的面容因隐带怒气而微微泛红,倭坠髻上的银色步摇也随风摆动,让她整个人显得大气威严。
“阿弥陀佛,”知一法师道了一声,眼睛微闭了一会。然后起身朝她作揖,“今日多谢姜施主为贫僧解惑。”
姜修若连忙起身避过,“当不得大师一谢。”
“姜施主可在此旁边的屋舍为令郎抄写经书,明日我替施主送去。”知一法师指了指左侧的一间屋子,里面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和各类经文。
“多谢大师。”姜修若行了一礼正欲退下,忽然转身又歉意的开口,“妾身大嫂庄氏今日陪同一起前来,曾听闻与大师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大师是否与她见上一面?”
却不料知一法师摇了摇头,似乎含了一声叹息,回道,“贫僧与她并无渊源,是她令郎与我有师徒之缘。”
姜修若愕然,“那妾身先行告退。”
“施主请自便。”话刚落,知一法师便开始闭目念经。
“青黛,命人通知顾谅,派人下山去禀告侯爷,今日我们暂不回侯府,明日待大师诵完经再回府,让侯爷不必再多跑一趟。顺道再派人去知会大嫂一声,今日我们便歇在此处,看是否需顾谅派人送她先行下山回府。”
“诺。”青黛躬身答复,便出去传话。
姜修若走进清雅的茅舍,屋内干净整洁,一方小塌,一张简单的木头桌子和凳子,桌上放满了经文。青黛吩咐完事,回来接过小丫鬟手中的研墨。让她们守在门外,朝执着经书的夫人道,“夫人,刚才大师说的故事,我又想了想,总觉得为朱氏不值。”
姜修若擡头看了她一眼,“哦,你说说。”
“虽然朱氏求仁得仁,以一条人命换了其他恶人的命,看起来是赚了。”她在夫人肯定的眼光中继续说道,“可是,她娘家的女子怎幺办?虽然她的遭遇让人同情,但她毕竟杀公婆杀夫,以后又有谁家郎君敢迎娶她们族中姑娘。”
姜修若放下手中经书,对她赞赏的点头,“你顾念周全,只怕以后,她们家中儿女嫁娶都异常困难。”
她站起身,眺望窗外的幽幽景色,缓慢开口,“我朝虽较之前朝对女子身份较为开放,允许女子不必头戴帷帽便可独自出门,行商,并开设女户。但女学仍仅在勋贵人家才有,学院更是不接纳女子入内。女子生在世上何其艰难,名声更尤为重要,朱氏本不必如此。”
她说完便在凳子上坐下,拿起一本经书放在旁边,执起笔沾了墨开始抄写。
青黛望了望静静坐立的夫人,犹豫了小会。开口请教道,“那夫人以为朱氏应当如何?”
墨色小楷在洁白的纸张上整齐散开,如同花一样。姜修若头也未擡,淡淡回道,“杀人不过诛心,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劈啪!”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雷声阵阵轰鸣。知一法师望着窗外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瓢泼而至的大雨。慈悲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该来的终将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