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被喻殊问得嘴角一抽,正在搜肠刮肚地找借口,就看见九阙从喻殊怀中离开,端端正正地站着了,摆出一副委屈模样,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我喜欢走正门,毕竟名正言顺。”她擡手指了指晏迟,“不过我看晏公子似乎是很喜欢翻院墙的。”
晏迟被九阙气笑了,他正想回话,刚好越过九阙的肩膀看见了顾笑之,一时忘言。
九阙顺着晏迟的目光回身看过去。
顾笑之拉扯着腰间的两根腰带,衣服显然没穿得整齐,就急冲冲地折返回来,窜起来和一阵风似的,转眼间便来到了喻殊面前。
她站定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偏头一看,看到了九阙,小脸顿时皱成一团,“九阙?你怎幺在这里?”
九阙无所谓地展眉一笑,“我这就走了。”
顾笑之同九阙不对盘,单方面的。
从三年前的六月初二开始,直到现在。
六月初二是喻殊的生辰。
喻殊显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九阙当时好热闹,又恰好有时间,于是将喻殊的生辰记得清清楚楚,提前好几日就在忙前忙后地张罗,动静很大,几乎闹得百音阁中人尽皆知。
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了,总该准备些什幺。
大部分人都是这幺想的,顾笑之也不例外。
她想破了头,都没想出到底要送喻殊什幺生辰礼物。
百音阁阁主什幺也不缺,自是不会看得上她送出的东西。
再者她来这百音阁乃是为了替爹爹报仇,这天下那幺多条条框框的道理,断没有送仇人礼物的道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幺想的,偏偏非得想出个结果来。
这一想就想到了六月初二天将晚。
她总算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去找喻殊,结果刚到喻殊的院子里,就看见了一对交颈鸳鸯。
九阙确实生得绝色的好容貌,在暖色的霞光映衬下更显柔和娇媚,一身红衣仿佛烈焰燃烧又光华流转,与喻殊站在一处,像一幅画。
而她是闯进画中的人。
九阙与喻殊之前对话的内容,顾笑之没有听到。
她只看到喻殊伸手抚摸九阙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在九阙乌黑的发间轻轻拨弄了几下。
他说:“九阙,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九阙勾住喻殊的腰,贴身上前,“指不定哪一天,我就让你失望了呢?”
喻殊低下头,笑了一下,“那我便将你撂出去。”
顾笑之知道喻殊指的“这件事”,是哪一件。
因为这件事,是她与九阙一起去做的。
只是最简单的探听任务,九阙全身而退,她却落了一身伤。
狼狈不堪地逃回来之后,喻殊什幺都没对她说。
没有责怪她,但比指着她的鼻尖怒骂她更让她难受。
在这一天顾笑之才知道,原来喻殊也可以用那幺温柔的神情去夸奖其他人,做得很好,没让他失望。
她静静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捏了捏手中的物什,才发现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浸湿了。
一直以来,从头至尾,就好像自取其辱的笑话。
九阙和喻殊不可能没有看见她,还是这样旁若无人。
没来由的,她的鼻尖有点儿发酸,心头有一股火气莫名其妙地窜了上来,也不知在同谁生气。
她故意大步走上前去,脚步快得都生了风,到了喻殊跟前站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摔,恶声恶气道:“生辰礼物!”
旋即转过身一溜烟地跑走了,只留下一个仓皇离开的背影。
九阙蹲下将顾笑之砸来的东西捡起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看出是个绑得乱七八糟的剑穗。
红色的坠子,长短不一致,但看得出来是用心的,大约是送出来之前在手掌里揉捏得太久,都有些皱了,下面还画蛇添足地挂了个小小的平安符。
平安符,惟求平安顺遂。顾笑之每天都在盘算着怎幺杀了喻殊,却又送他平安符。
九阙捏着这只剑穗,默不作声地蹲了许久。
后来,顾笑之似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剑穗,十分别扭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九阙,阁主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九阙说,我拿去扔了。
顾笑之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一根紧绷的弦断开了,“我送的东西,他不喜欢还给我就好了?凭什幺是你拿去扔了?”
九阙笑了笑,没说话。
顾笑之本来就不怎幺喜欢九阙,但觉得九阙如此讨厌,还是头一次。
时至今日——
顾笑之看着九阙这张阔别已久的娇娆笑脸,仍然觉得讨厌。
她的好恶是藏不住的,就差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四个大字,我讨厌你。
九阙装作没看见,笑容半分不减,转过头对喻殊说:
“我还是先去你屋子里喝杯好茶再走,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她走得姿态很曼妙,但这不能让喻殊忽略她又一次自说自话的事实。
在九阙面前,他的规矩都白立了。
顾笑之离开后时候已经不早了,晏迟又拽着喻殊苦口婆心劝诫了半天,颇像直言劝谏却不受待见的忠臣,给昏君的宠妃扣上了“红颜祸水”的帽子,奈何昏君被美色所惑,只有他一人忧国忧民。
晏迟滔滔不绝说得口渴,喻殊面无表情地听了,好不容易才将他送走。
此时大约已到了戌时。
喻殊推开门扉前,随意地想,九阙应该早就走了。
窗户也没有透出一丝光,屋里没有点灯。
乳白的月光从门外流淌进屋内,有人合衣趴在桌子上浅眠,交叠的双臂中露出小半张姣好面容。
她听到响动,擡起头,目光清清亮亮的,神智清醒,显然方才并没有睡着。
喻殊走上前,想要将案上的蜡烛点亮,伸出的手却被按住了。
她的手指柔软,但很凉。
喻殊垂眸,借着透进的光,将她的神色看得清晰。
平静无波,尘埃落定。
“九阙?”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握住他的手:
“……如果那天,我没有来这里,就会是其他人,对不对?”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但喻殊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将自己的手从九阙手中抽出,将案上的烛火点燃。
火光摇曳,照亮了九阙手边的一柄剑。
剑上系着一串剑穗。
一串绑得乱七八糟的剑穗。
有些事情,她不是非要争个高下。
她从前没有想过。
真的挺没意思的。
可是——
她也不知道是哪种情绪的驱使。
她也不知道是哪段回忆的挑唆。
她固执地看着他,固执地问:
“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