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走了以后,周雪瑶手支着头靠在案上,半晌无言。李妈妈站在一边,分明看见姑娘的眼睛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泪珠子才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她心疼得像是剜了一块肉,转身也抹抹泪儿,她这苦命的姑娘……
过了小年,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润园的小楼却没有丝毫生气。又过了两日,钱氏派人送来绫罗绸缎、细棉布、头面首饰等等,还派了自己房里的吴嬷嬷来教习规矩。周雪瑶也知道这门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哪怕自己千百个不愿,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认命了。
绿萝绿茗拿着那些布料,正愁不知怎幺办,李妈妈招手唤过两人,低声道:“用这些料子,给姑娘做几件中衣,衣裳也做上几件。颜色挑鲜亮的,深色的先撂一边儿,赶明儿登记入库。”
俩人连忙称是,翻出姑娘的尺寸簿,下去忙活了。
绣楼里,周雪瑶待吴嬷嬷走后出了一身薄汗,身形也有点摇摇欲坠,忙坐到罩着锦垫的圆凳上,喝了半杯红枣茶,这才觉得通体顺畅。作为周府贵女,周雪瑶自然是识大体懂规矩,可她要嫁的毕竟是侯爷,且是皇亲国戚,这规矩自然也繁杂许多。再者吴嬷嬷严苛,教习不过是口头提示,少有亲身演示,稍有错误她就不肯放过,刚才硬是要周雪瑶将屈膝行礼做了三遍。教习一事直到年三十儿才告一段落,但吴嬷嬷说,三姑娘要勤记多练,过了十五,再来检验一番。
周雪瑶点头应了,却也没怎幺将此事放在心上,转头坐在塌上和绿萝绿茗剪起窗花来。今晚除夕守岁,周雪瑶在二更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把窗花贴得妥当,就早早地歇下了。此后的几天无非是拜年儿、访友、吃席面……周雪瑶觉得无趣,又翻起在庄子上看的书,闺阁少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得书中所写各地的风土人情兴味盎然,忧心烦恼也少了三分。
过了十五,年味儿渐渐散了。周府上下开始忙碌着为周雪瑶准备嫁妆,对此,周雪瑶但是不怎幺上心,反正有人跟着操心,自己也落得清闲。吴嬷嬷接着来教习规矩,与此同时,周老爷寻来的名医——吕郎中也登门为周雪瑶诊病。按那郎中所说,周雪瑶是气血两虚,肝胆气机郁滞,心火郁结,他随后开了两幅方子,一早一晚服用,过了半月,周雪瑶失眠梦魇,胸闷的毛病果然祛除了大半。
转眼到了二月初八,清早起来,周雪瑶换上深色袄裙,又让绿萝绾了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苏姨娘生前最喜欢的金镶玉步摇,拿上提前备好的元宝纸钱,主仆三人坐着马车往常屏山而去。苏姨娘的墓在常屏山半山腰,天寒料峭,周雪瑶外边穿着狐氅,手里捧着暖炉徒步行走,仍觉得手脚冰凉。到了墓前,周雪瑶焚着纸钱叙话,告诉姨娘自己要成亲嫁人,病也大好起来,直说得泪水涟涟,教人徒生同情。
一来一回,回府之时天色将晚,周雪瑶累极,靠着马车车厢后背昏昏欲睡。到了东阳街,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这本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周雪瑶懒洋洋地挑开帘子,糯米的香味儿伴着凉风扑鼻而入。她想起什幺,吩咐小厮将马车停在一边,又笑着对绿萝道:“好些时候没吃张记甑糕了,去买些来尝尝。”说罢低头解下荷包,拿出些散碎银两递给绿萝。
绿萝接过银子一瞅,忙擡头惊奇道:“姑娘,银子给的多了……”说着就要将多余银两递回去。
“不多不少,正好三份的,哪有我吃你们干看着的理儿?”周雪瑶说完捂嘴一笑,还瞥了一眼旁边的绿茗。绿茗想起软糯的甑糕,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一幕恰落在周雪瑶眼里,一时间,周雪瑶笑意更深。
绿萝踩着软墩下了马车,只见张记铺子里冒着热气,跟前排着队的有几个人,都等着甑糕出锅。为首的那人长身玉立,身着骑射服,脊背挺得笔直。不多时,他接过小二递来的甑糕,付了银两,又对掌柜的说了句什幺,随后转身离开。绿萝只觉得那人侧头朝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她俏脸一红,不知所措。所幸小二看见绿萝呆怔在铺子前,询问道:“姑娘,可是要来份甑糕?”
绿萝回过神儿,窘迫地说:“麻烦包好三份。”
小二听言,手脚利索,用油纸包好三份,正欲接过绿萝手中的银子,一旁的掌柜拉住小二,笑着对绿萝说:“姑娘,这银子刚才有个公子替您付过了。”
“可是那个穿骑射服的公子?”绿萝瞪大眼睛,惊讶道。
掌柜的点点头,“不错,正是那人。”
绿萝上了马车,将银子还给姑娘,周雪瑶心里疑惑,还不忘打趣:“怎幺,那掌柜见你生得貌美,平白送了你三份甑糕?真是小气,要我是那掌柜定将整个铺子都送给你呢!”说完捂着肚子笑起来。
绿茗只一心想着那香甜的甑糕,听得这话,也捂着嘴偷笑起来。
绿萝红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就会取笑我,是掌柜的说有个穿骑射服的公子替咱们付了甑糕的钱。”
周雪瑶一惊,心里大为疑惑,她皱了皱眉又挑开帘子向外看去,隔着一段距离,两个男子骑着马,身着骑射服,拐过东阳街口往城西而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暮色四合,炎武侯府前。
傅君亭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侍从冬青,又接过油纸包的甑糕,擡脚进了侯府。
侯府管家刘伯知道世子今日归家,早等在府门口,见到傅君亭,刘伯上前行礼,“奴才见过世子。”
傅君亭停下脚步,擡头看向扶云堂的方向,那是老夫人所居的院子。刘伯会意:“大理寺卿的孙儿今日办满月,请了老夫人去吃酒,老奴派了小厮去接,现下还没回来。”
傅君亭颔首,正想回自己的潇雨轩,刚走了两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唱曲儿,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睛里像覆了层霜,回头冷声问管家:“侯爷今日没出府幺?”
管家刘伯年纪大了,有点耳背,没听到侯爷院子里婉转的女声,更没听出傅君亭的弦外之音,只道:“没有,侯爷在方姨娘那儿听曲儿呢……”
傅君亭没再说话,挥挥手让管家下去,然后顺着府中曲径回了潇雨轩。刚一进院,大丫鬟冬月就迎了上来,屈膝行礼后正想接过傅君亭手里的甑糕,他却是满脸的不耐烦不加掩饰,侧身躲过了。冬月动作一滞,连忙转身随着傅君亭进了屋里,还不忘说着:“世子爷可是要宽衣洗澡?”
傅君亭知道冬月何意,语气冷淡地说:“嗯,下去烧水吧,剩下的就不用你伺候了。”
冬月咬了咬唇,欲言又止,行礼退下。
傅君亭在案前坐下,打开油纸包,甑糕还热着。他伸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糯米糕香糯弹牙,红枣泥甜而不腻,滑入口腔便立即融化在唇齿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如花的脸庞,朱唇皓齿,明眸若星……
靓仔的话:原以为能写到成亲的,高估自己了(ಥ_ಥ)
关于本章的两点说明:1、步摇为古代妇女发饰,此文中的周雪瑶戴步摇是为祭奠生母;2、甑糕,西安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