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别院。
入夜以后,雪下得更大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越发显得庭院空寂。
屋里通着地龙,温暖如春。周雪瑶用过晚饭,现下穿着桃红夹袄在灯下绣着花。
丫鬟绿萝立在一边,见自家小姐手眼合一,正绣得酣畅。过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姑娘,歇会儿吧,都绣了一下午了,您的眼睛都红了……”
绿茗听完姐姐的话,忙奉上一杯热茶,“姑娘,歇歇吧,您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就别熬着了。”
周雪瑶放下手中针线,接过热茶,微微抿了一口,热气袅袅,眼睛的酸胀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说是绣花,不过是借此分心,不去想那些烦心事罢了。
“雪还下着幺?”周雪瑶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口气。
“姑娘,雪下得正大呢!”绿萝回道。
“今儿可是母亲来信儿了?”
“还说呢,”绿茗噘嘴道:“这个月那边儿都催了两次了,夫人让刘嬷嬷来接姑娘回去呢!”
“呦,听你这意思,还想一辈子赖在庄子上不走了怎的?”绿萝捂着嘴笑道。
“姐姐!”绿茗嗫嚅道:“我、我还不是怕姑娘回去在东院吃亏幺……”说完眼圈红了。
“莫说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周雪瑶收起绣棚,又抿了一口茶。
“姑娘的病还未大好,就这幺回去怕是要留下病根的……”绿萝眼圈也红了,若不是半年前出了那幺一档子事,姑娘也不会大病一场,躲到庄子上来养病。这些日子天儿又不好,姑娘的病情反反复复,昨晚又梦魇了……
周雪瑶看着眼前的姐妹俩,心里的悲苦满得要溢出来,却还是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那些没用的了。收拾收拾,都去睡吧。”
听得这话,姐妹俩稍稍宽了心。今晚是绿萝守夜,熄了灯,她和衣躺在塌上,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轻浅的呼吸。周雪瑶却是睁着眼,怎幺也睡不着。直到快天亮时,才浅浅睡了过去。
***
正如周雪瑶所料,过了几日,绣着周府字样的两辆马车停在庄子外,刘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下来。
绿萝见此情景,赶忙来禀报,“姑娘,府里来人要接您回去呢……”话里的惊讶大过惊喜。
周雪瑶正坐在软榻上看书,那书也不甚有趣,讲的是大梁各州县的风土人情,地理府志。听了绿萝的话,她便合上书,放到案上,漫不经心道:“去请进来吧。”
客厅里,周雪瑶敛着眼喝茶,擡头望向门口,正巧刘嬷嬷带着丫鬟进来。那刘嬷嬷长着一张圆盘脸儿,眼睛滴流圆老打着转,凭空多了几分精明,再说她那薄嘴唇,与这圆脸极其不搭,这下倒好,又添了一点儿刻薄。
刘嬷嬷走到客厅中央停下,向周雪瑶施了一礼,道:“老奴见过三小姐。”
周雪瑶微微一笑,点点头,说:“不必多礼,刘嬷嬷,快坐。”
刘嬷嬷翕动着嘴,看着周雪瑶道:“老奴就不坐了。此次前来是接三小姐回府的,还请姑娘快些收拾东西,趁着天色尚早,随老奴回去吧。”
周雪瑶不急不慢,又喝了一口茶,方道:“怎的这般着急?嬷嬷你也知,我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如今这病未愈,怕是回府会将病气过给父亲母亲……”
刘嬷嬷早就知晓她有这番说辞,紧接着说:“自打小姐来了庄子养病,也有半年了吧,老爷夫人日日惦记着您,都盼着您回去,阖家团圆呢。且说您的病,小姐莫担心,老爷已寻来名医为您医治,回府养病难不成比在这庄子上还好幺?若小姐还想多留些时日,怕是不知几时才能回去了!”最后一句话,刘嬷嬷加重了语气,那意思就是说,姑娘最好识趣些,今天有人请你回,若是不从,以后就没人请了!
刘嬷嬷说了一大溜,那薄嘴唇动个不停,活像离了水的鱼翕动着嘴在临死挣扎。她见周雪瑶有所动容,又添了一把火,道:“若老奴没记错,姑娘已有十七了吧,怕是贵人多忘事,过了年二月初八可是苏姨娘的十年祭,姑娘这做女儿的也该回去祭拜……”所谓打蛇打七寸,这是暗讽周雪瑶不孝呢!
周雪瑶哪能忘了生母的祭日,苏姨娘去时,她不过七岁光景,那时她虽小,却也记事。生母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周雪瑶一时失神,竟落下泪来。
绿萝绿茗见姑娘如此伤心,暗地里将刘婆子骂了个半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雪瑶缓过神来,低头拭泪,随即吩咐绿萝绿茗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主仆三人起身去了楼上,谁也没留意到刘婆子嘴角的一抹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