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殊来找九阙的第二天,祁沧并没有与她追究房门口晕倒的三个暗卫,只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她脖子上可疑的红痕,转头对江锦说,近日一定要加强府上的戒备,提防外头的阿猫阿狗跑进来作乱。
彼时九阙刚好喝完一碗小米粥,将青花瓷碗放在桌案上,祁沧瞅见了,主动给她又添了一碗,“小九啊,过两天我要跟着父皇去坛场祭天,你随我一道吧。”
九阙知道喻殊向来行事谨慎,昨夜的对话绝无可能会被人偷听去,当下觉得很是凑巧,“祭天?”
“是啊,”祁沧端起瓷碗,一口气喝下一碗粥,舔了下嘴角,“北方雪灾嘛,你知道的。”
于是九阙不费吹灰之力就摸清了祭天当日的时辰安排,将它如实传回了百音阁。
本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在与喻殊彻底倒戈相向之前,她还是得帮他做点事的。
四日后,祁宣帝一行前往坛场祭天。
天边刚泛出鱼肚白时,随行祭祀的众人已在祭坛旁规整地站好。直到一支整肃的队伍向祭坛的方向前进,卫队后的旗阵中夹杂着随行官员,祁宣帝则坐在正中的步辇上。
古乐声起,礼官翻开玉册高声咏诵,祁宣帝从步辇上走下,走至祭坛前站定。
奠玉帛、进俎、行献礼等一系列繁复的环节过后,祁宣帝将双手举过头顶,对着面前的祭坛俯身长长一拜。
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平静无波。
唯有冬日凛冽的寒风贴着九阙的脸侧吹过,像一把不见血的刺刀。
祭礼完成后,九阙预备同祁沧一道回去,正在他身旁站着,擡眸却见祁宣帝擡步走了过来。
随着祁沧唤出的一声“父皇”,九阙低下头,矮身施礼。
祁宣帝对着祁沧道:“沧儿,你那场宴会办得不错。”
他潦草地夸了祁沧几句,忽将目光定在了九阙身上:
“擡起头来。”
九阙闻言擡起头,与祁宣帝对上目光。
她生得好看,眉眼神态又极为妩媚多情,初见便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饶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祁宣帝也不由多看了两眼,他顿了一顿,开口问祁沧:
“……这是你府上的侍女?”
祁沧笑了笑,“是。”
祁宣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幺,转身欲走,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几声疾呼,混杂着人群的惊叫和被箭雨撕裂的风声:
“君上小心——!”
一只箭破空而过,逼到慌乱无措、四处躲避的祁宣帝近前,祁沧飞身扑来,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
当这只箭刺入九阙的胸口时,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却不觉得有多痛。
锥心之痛,远不止于此。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迅速地抽离,眼皮很沉很重,只能闭上眼睛,脑中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居然是——
祁宣帝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祁宣帝若是死了,天下大乱,兄弟相争,朝廷风波诡谲,他还怎幺回来?
谁还能接他回来?
祁沧慌忙伸手接住中箭坠倒的九阙。
她的身子很轻,他接住她,就好像是接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又或是离开了花托的花,随时都能在他怀中消逝一般单薄又脆弱。
他看着她胸口中的那只箭,当即愣在原地。不断地有鲜血往外流,染红了她的衣服。
如若不是她先他一步,现在躺倒在这里的人,就是他。
他一时摸不清九阙到底是怎幺想的,他不知道九阙究竟是为了他挡下这一箭,还是为了祁宣帝挡下这一箭,又或是为了那个人?
刺客见行刺没有成功,已脱身逃走。
祁宣帝怒不可遏地吼道:“搜!掘地三尺也得把刺客给朕搜出来!”
他回头看见自家的三儿子正抱着替他挡了一箭的侍女失神,当即放软了神色,唤来了随行的安太医。
安太医抖抖索索地上前摸了摸九阙的脉搏,浑身一颤:
“这……”
祁宣帝厉声喝问:“怎幺?难道你不会医吗?”
安太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这……这已是回天无力啊……就算是神仙来,也救不回来了……”
祁宣帝眉头紧锁,心中暗道可惜,三皇子这丫鬟,如花似玉又忠心护主,就这幺香消玉殒了,实在是可惜。
也无怪乎他这三儿子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了。
祁宣帝开口道:
“沧儿,连着先前你赈济的功劳,你想要什幺,朕可一并允诺。”
这一句话,将祁沧丢了的三魂七魄拼凑完整。
他在萧瑟的寒风中,跪在地上,抱着九阙,双目赤红,半晌才哑声道:
“父皇——”
“接五弟回家吧。”